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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遥气得晕了头,什么“不重要,那就是可要可不要;可要可不要,那就是不要也成”,为什么好好的一番话,到了这小子嘴里就全变了?
板栗见他头脸涨红,怕闹翻了田夫子脸上不好看,急忙上前道:“你俩当着众位夫子的面说这些,那不是班门弄斧么!到底咋回事,请田夫子为咱们解说。几位夫子若是也能说上几句,那就更好了。”
黄夫子跟田夫子隔着窗户对视一眼,不理板栗的奉承,笑道:“无妨。今日特许你等放开畅言,就如书院开坛论讲一般。我等旁听,稍后指正。”
田夫子点头,拿手一指红椒,以及从另一课室赶来的黄初雨等人道:“你们女娃儿也说说。为师许你们随便说,不论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也不怪罪。”
周夫子殷夫子等人也都点头赞同,并接受田夫子邀请,大刺刺地进了课室。田夫子唤李慕琴等大些的女娃儿搬了凳子来,他们就施施然坐下了。
板栗跟葫芦看得目瞪口呆,觉得几位夫子神情很诡异,一副看大戏的模样。
板栗觉得这不是好事,急得对红椒直使眼色,葫芦也一个劲儿地拿手指戳黄豆的后背。
田遥却是正中下怀:有几位夫子监听,看这小子还敢乱说?
于是昂然跨入课室,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到红椒对面,死盯着这小辣椒,心道,今儿定要说得你这丫头掩面哭逃。
红椒见他脸色不善,把小下巴一抬,也对他翻了个白眼。
田遥见她稚首扬起,小下巴细巧圆润。乌黑的眼珠一转,小红嘴儿一撅,神情不屑,跟自己以往见过的那些女儿家分外不同,一时间有些发愣。又禁不住轻蔑地想道:一个女儿家,没一点贞静娴雅模样。真是失了教导!
正鄙视间,旁边撞过来一人,把他身子撞得一歪,原来是黄豆冲进来了。
黄豆往红椒身边一站,仰起小脑袋质问道:“你瞪我红椒妹妹干啥?一点君子风范也没有。还说啥‘男尊女卑’哩!‘好男不跟女斗’你没听说过么?你跟个小女娃较劲儿,就不是好男。”
田遥见了这小子就冒火,怒道:“谁跟她较劲了?我说话了?”
黄豆鼓嘴道:“你拿眼睛瞪她了。”
田遥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觉得跟这小子就不能好好说,于是哈哈笑了两声道:“我瞪她?笑话!我站这儿,爱往哪瞧就往哪瞧,谁让她跑到我眼皮底下的?”
红椒大怒道:“我先站这的,你是后来的。先来后到你都分不清了?”
她乌黑的眸子光芒闪烁,好似有一簇火焰在跳跃。
在这目光下,田遥忽觉很狼狈,又被满屋子大大小小的女娃儿盯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板栗和葫芦也进来了,田夫子止住几人争吵,让他们继续辩驳“男女到底是不是一样重要”。
瘦瘦的殷夫子是个风趣的老头儿。他笑眯眯地说:“只管放开了说。谁说的好有奖赏。嗯,就奖一副字画。咱们几个,随你们挑。让谁写谁就写。”
黄豆跟红椒听了大喜,两人凑一处嘀咕,说一定要挣一幅字回家。
他们已经知道,几位夫子的字画都是很值钱的,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板栗和葫芦却相视苦笑。
田遥首先开口道:“既然你们承认男尊女卑,那怎能说男女一样重要?男子可为帝王,掌管天下,女子可能么?”
红椒接得快极了:“女子生了帝王,是帝王他娘。她要是不生,哪来的帝王。”
田遥深吸一口气:“从来男子都是国之栋梁,女子可能么?”
红椒学着他口气道:“从来女子生儿育女,做鞋缝衣裳,男子可能么?”
田遥咬牙:“满朝文武,可有一个女子?”
黄豆扬眉:“三宫六院,可有一个男子?”
板栗和葫芦别转头去,肩背不住抖动。
田遥气得受不了了,转头对几位夫子道:“几位爷爷,这要如何辩驳?”
黄夫子等人皆是满脸笑意,只周夫子严肃道:“如何不能辩驳?他俩说的是实情否?若是实情,依你之见,可能分出轻重贵贱来?”
田遥断然道:“自然能分得出轻重贵贱来。”
转身把手往房梁上一指,对黄豆道:“男子就好比这房上大梁和支撑屋子的柱子,没有他们,这房子就撑不起来。”
黄豆翻翻白眼:“你没长眼睛还是咋了?没有房梁和柱子当然不成,没有檩子和椽子就成了?还有盖屋的瓦哩,砌墙的砖哩?这屋子少一块瓦都不成,下雨就得漏水,天晴就得晒太阳;墙上有一个小洞也不成,刮风就会串风。”
田遥大声道:“现在是分谁更重要。这屋子没有大梁和柱子就要倒塌,少了砖瓦虽然也算缺陷,可屋子的框架还在,还能住。你说哪个重要?”
红椒道:“你说的不对。把砖瓦都拆了,檩子和椽子都不要,就剩几根柱子和大梁,那还算屋子么?拆下来的砖瓦没了大梁和柱子,还能盖个棚子――我们家的猪栏屋和鸡棚就没用大梁。要是家里穷的话,住那样的棚子也能遮风挡雨,好过住你那个空架子。”
黄豆拍手笑道:“可不是么。少了大梁和柱子,这些东西凑一块还能盖几间小一些的屋子;少了椽子檩子和砖瓦,那大梁和柱子就没用了,剩孤零零的一根,只能劈开当柴烧。”
见田遥脸色发紫,他又道:“当然了,我可没说砖瓦啥的比大梁和柱子还重要。我都说了,这些东西都一样重要,不过是用处不同罢了。”
黄夫子见弟子说话滴水不漏,不禁暗自得意,捻须点头不止。
田夫子见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板栗见他们争个没完,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只得上前道:“天尊地卑,男尊女卑,这是没错的。至于谁更重要一些,依我看争也没用――脑袋长在人家肩膀上,他爱咋想就咋想。觉得男人重要的,自去摆他的男人架子好了;觉得男女一样重要,譬如我们乡野农夫,敬重怜爱妻子,另有一番和乐滋味,也没违了国法。”
田夫子见他想把话糊弄过去,遂不悦道:“论讲可增加体悟,怎能说无用?我听你之意,也是想表明男女一般重要。那就不妨说全面些,也好让遥儿长些见识,或者他也能说出一番见解,令你耳目一新。互相谈讲辩论,印证所学,这才是为学之道。”
周夫子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这张家和郑家的孩子,句句都说男尊女卑,然透露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周夫子见板栗有些尴尬,微微冲他一笑,道:“只管说来。”
板栗觉得气闷,把心一横,道:“天尊地卑,男尊女卑,不过是定位不同罢了。若说女子不如男子重要,那是万万说不通的。《道德经》里说‘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所以帝王们喜欢用‘孤’‘寡’来自称,这就是以贱为本了。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也是一样的道理。女子虽卑,却繁衍子孙,无可替代,如大地为万物之母,怎能轻视?”
葫芦也道:“我也觉得争之无益。像咱们山野村庄的这些人,可不管那些大道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非是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方式过日子。照田小兄弟这么说,这日子还过错了不成?”
黄豆接着道:“不重要就是可以要,也可以不要。像鸡鸭,要是不养的话,养猪也成,吃猪肉也是一样的。像牛,能耕地,真要没有,用马也能代替。你说这世上要是没女人的话,要咋办?用啥来代替?你又不肯娶耗子做媳妇,难不成咱们男人要自个生娃?”
说完这话,他学着菊花姑姑的模样,挺起肚子,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抚着腹部,捏着嗓子道:“嗳哟!这一胎怪沉的。这娃儿,整天净折腾我。”
那副样子惹得小女娃们笑作一团,满屋莺啼燕鸣;几个老头使劲绷住脸,才没失态。
红椒笑完了,才对田遥道:“媳妇生娃儿、操持家务,好辛苦的。做人不能忘本!你娘眼下虽然不在了,她以前在哩。要是没她,哪来你?男人要是不娶媳妇,是不能生娃儿的。”
田遥见他们兄弟一齐开口,板栗说的话尤其难以驳回,黄豆又这般调笑,急怒之下冲口而出:“我爹就没娶媳妇,不是一样生了我!”
田夫子蓦然睁大眼睛,张口结舌!
葫芦等小娃儿也呆了:不娶亲就生了娃?
这个有些超出他们的领悟能力之外,就算是葫芦跟板栗,也还没弄清冯五跟死狗子的小妾私通都干了啥哩。
一片寂静中,红椒诧异地问道:“那咱们村的人干啥还要忙着娶媳妇?要是不娶亲就能生娃,那不是省了好些聘礼?”转向田夫子,“夫子是咋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