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里顿静。
步惜欢低头,眸底笑意深沉,青楼真有她的
巫瑾不知此言真假,只是看见暮青将手负于身后,不由眸光微动。
宁昭郡主的侍婢脸色惨白,暗地里瞄了眼元敏和华氏,见两人面色皆沉,不由心思百转,寻着机会便匆匆告退了。
那侍婢走后,暮青也告退回了都督府。
一回府,暮青便进了书房,把月杀唤来道“能不能找到一些易容之物,能易容双手的”
在西北时,军中汉子心粗,没人在意她的手,但盛京遍地精明人,今儿就有些险。元修抓住她的手时,不知有谁看见了,此事不得不防。她那句青楼的话没指望在场的人相信,只是转移一下屋里人的注意力,免得她的手露了破绽。但当时屋里人多眼杂,恐已有人留了心,她必须要赶紧补救
“我需要让手的骨节略微粗些,手上生些厚茧,肤色如此便可。”假如当时屋里有人已对她的手留了心,那她的手肤色忽然变了反而令人生疑,不如就这样,稍稍改扮便好。
“还有,想办法在江南哪个衙门里给我安个仵作门生的身份,免得有人起疑。”她到了盛京还不足一个月就查了不少案子,也该有人起疑了,若是有人去江南各地的州府衙门去查,总得有个身份可查才好。
月杀一听这话,冷睨了暮青一眼,道“还以为你有多了解主子”
暮青看向他,见他从怀里拿出张纸来,往他面前一放,顺道把那写着情诗的帕子也一道儿撂下了。暮青忙着看那张纸,没说把那帕子给他,月杀暗自松了口气。
只见那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之门生,兴隆十三年三月初二拜师入门。
“主子早在你去西北时就给你安排好身份了,之前没说不过是没到用的时候罢了。”月杀没好气地看了暮青一眼,她去西北走得倒是干脆,不知主子在背后为她做了多少事
她一走,主子便命人去查她身份文牒上那周二蛋了。此人家穷,五年前就离开村子四处谋生了,后来被人带入了水匪的行当,自他离开村子,村中人就没再见过他。江南百姓最恨水匪,他的家人怕被人打出村去,一直瞒着他当了水匪的事,因此这事儿只有他的家人和九曲帮的水匪知晓。
既然少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去了何处做何营生,主子便将其身份安在了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门下,拜师的时间是那周二蛋离村三个月后。
如今,江南已经没有九曲帮的存在了,世上也没有两个周二蛋,至于那周二蛋的家人,本该杀了灭口,主子顾及她不喜滥杀无辜,竟耗费功力让这一家人乖乖闭了嘴。
这些事,他不明白主子为何不跟这女人说,主子背地里为她做的事何止这一桩那地宫神甲,还有那盛京宫总管安鹤这些事若说出来,这女人就该以身相许偏偏主子一字不提,非要手帕传情,夜探香闺,这般殷勤真不知是为哪般。
暮青看着那纸,久未言语,这人总是如此,护她于风雨中、细微处。
爹常去刺史府验尸,这刺史府仵作马征与爹见的次数多,爹那些验尸之法他没少学。把她的身份安在此人门下,她的验尸手法如此像南派暮家人便能说得过去。
她今日一有险,这纸就送来了,此事定非今日办的,应是早就安排好了。
他竟然在她去西北时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之险了
他还有何事瞒着她
暮青想起那周二蛋来,抬起头来刚要问月杀,却发现月杀已不在书房。
月杀出了府去,暮青要的那些江湖易容之物刺月门有的是,可比铁丝好找多了
月杀出府时,镇军侯府东暖阁里,元敏坐在上首,问道“修儿前些天夜里去过玉春楼,你是当娘的,可知那烟花之地有哪个狐媚子迷了他”
华郡主摇头道“他那夜是被季家的小公爷请去的,延儿头前儿一时脑热输了银子,怕回府不好交代,便将修儿请去做和事老的。那夜赌罢,修儿便回侯府歇着了,此事我特意查问过,应是如此没错。老祖宗是最知修儿的秉性的,他怎会流连花街柳巷”
“话是如此,可他年纪也不小了,去西北时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亲事拖了这么多年,比他年纪小的京中子弟都妻妾成群了,他想那儿女情长之事也正常。”
“可前些天他说看上了哪家朝臣府里的小姐,我日日在他面前提昭儿,他就是不愿见,心里定是还想着那小姐,那他又怎会去青楼”华郡主不信,知子莫若母,纵然天下男儿皆薄幸,她的儿子也绝不是那薄情儿郎
“此事本宫自然记得。”元敏抱着手炉,淡淡抬了抬眼皮子,脸上生出些倦色。她原想着修儿既然喜欢,待大业成就,将那姑娘召进宫中封个妃嫔也就是了,没想到他睡梦里还想着那姑娘,“本宫今儿就回去查查京中哪家三品朝臣府上的小姐闺名里有个青字。”
“若是查到了,老祖宗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元敏叹了口气,“把人接进府里给修儿当个侧室吧,修儿病着,若是能冲冲喜也不错,只要他欢喜,身子就能好得快些。”
华郡主微微点头,虽然嫡妻未过门就纳侧室实在是苦了昭儿,但修儿不喜她,这也是她的命,也是天下正室女子的命。
“那些花街柳巷里可还要查”华郡主虽不认为儿子的心会落在青楼女子身上,但还是问问的好。
“查吧怎么说,此事也是他的旧部所言,或许他那些旧部比你这当娘的知道得多。”元敏抚着手炉,锦套上绣着的牡丹花层层绽放,她一层一层地抚着,心里的迷雾也一层一层。
那少年的手
那时,她一心在修儿身上,不经意间曾瞥见过那少年的手,只是她抽离得太快,她没有看得太清楚。可修儿握着她的手的画面总在她脑海里,越想越觉得那手与修儿的一比,实在是不像男子的手
元敏忽然起身,“本宫累了,且回宫去,夜里再来看修儿。玉秋留在府中,有事让她随时回宫通传。”
玉秋是永寿宫的掌事嬷嬷,宫级四品。
华郡主应是,亲自将元敏送上了凤辇,只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驾,目光渐冷。
暮青歇了一日,用过晚饭后,月杀送来了她要的东西。
一罐散碎的人皮面具似的东西,一罐透明的药膏。那药膏是粘散碎人皮用的,那些人皮里有一些是做好了的老茧,贴上就能用。
月杀道“你想贴哪儿,贴上就好,一时沾水不怕,只是不能在水里泡太久。”
暮青听后取来需要的老茧和散碎人皮,沾着药膏细细贴了起来,她本就会些粗浅的易容术,又最了解人体骨骼,熟知贴在何处才看着自然。半个时辰后,一双新的手便出现在了面前。只见那双手肤色虽白,骨节却比女子的粗些,指间生着老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少年的手。
她这双手都是爹疼宠出来的,以前在家里,劈柴烧水这些重活儿爹从不让她动手,他说家中有男子,能担得起重累活计,女儿家身子娇贵,不可干这些。可贫苦百姓家的女儿哪来那么娇贵的身子爹不过是疼她罢了。
暮青看着双手,有些晃神儿,月杀悄悄退了出去。
主子有事命他办
二更天时,暮青便去了侯府,到了西暖阁时,元敏坐在里屋用茶,华郡主守在榻前,巫瑾正为元修诊脉。
暮青见巫瑾未施针就知元修尚未发热,只是见屋里没有御医,便等巫瑾诊脉结束后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御医呢”
元敏闻言放了茶盏,面上含着薄怒,道“御医院的一干人等枉称圣手,到了用他们时,一个一个不是医术不精就是怕死,没一个能替本宫、替朝廷分忧的”
暮青听了面无表情,她不认为她会有心跟她说这些,且她并非真怒,她先放的茶盏再开口说的话,动作和语言时间不一致,显然是假怒她想玩儿什么花样
“这些庸才本宫用着都不放心,修儿取刀补心之功全在瑾王和你,他的伤就交给你们二人诊治了。”元敏说话间,巫瑾已坐去桌旁,提笔蘸墨,欲书脉案,她便对暮青道,“瑾王今儿一日都在府中,每个时辰诊脉一回,未曾歇息,想必身子已疲累了,这等书写脉案的事不如你来吧。”
暮青一听,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神色未露,大大方方的接了巫瑾手中的纸笔。
巫瑾让去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暮青手上,元敏的目光也落在暮青手上,一看之下,愣了愣。只见暮青一手提笔,一手平放,画烛近在眼前,清清楚楚地照见那手手指修长,骨节略粗,指间有茧,除了白皙些,并不像女子的手。
元敏心中生疑,回想今早榻前的情形,想起元修握着暮青的手,只有指尖露着,她立刻便瞥向暮青的指尖,见她指尖粉白圆润,果真如同葱玉一般只看那指尖确实觉得像是女子的手,可再往上瞧,看那粗大的骨节和老茧,又觉得不像女子的手了。
莫非是因她今早只看见了指尖,因而多想了
元敏疑惑时,巫瑾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暮青的手,面色不露,烛光照进眸里,却有暖光一跃一跃。
嗯她复原骷髅面容时,他曾看见过她的手,那时是这样的吗
巫瑾正疑惑,忽见暮青抬头,她望着他挑了挑眉,问“王爷该不会以为我会读心吧”
巫瑾一愣,读心
暮青道“王爷不复述脉象,我如何写脉案”
巫瑾这才想起正事来,他的心神皆被她的手吸引了去,竟忘了要复述脉象。他忙开口复述,暮青下笔书写,刚写了两句,元敏忽然开了口。
“本宫听闻爱卿出身村野,这手瞧着倒挺白的。”
暮青闻言头也没抬,下笔不停,声音有些冷,“微臣原是仵作,看验尸骨,整日戴着手套,自然白些。”
元敏盯着暮青笔下的字,见她的字一笔未歪,若非太过镇定,那便是果真没有可疑之处。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爱卿是仵作出身,曾奉职于何处”
兄长曾说,皇帝在汴河行宫封了位周美人,其名与这少年一样,他怀疑这少年是皇帝安插进西北军中的人,是而派人在江南查过,只是事有不巧,恰逢汴州刺史府的暗桩被皇帝拔除,此事便没有查到。
这少年若是皇帝封的周美人,他将人安插进军中当眼线,按说该让其改个名字,但这些年皇帝的心思越发难测,兴许不改才是他的用意。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江南人氏,本就真假虚实难辨,皇帝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又似亲似疏,他们的心思都被这少年吸引了去,背地里不知要为皇帝制造多少空当图谋他事,因此她才不让兄长将这少年放在心上。
但昨夜那番接触,她倒觉得是她小瞧了这少年,因此还将她的身份查清楚些为妙。
暮青写着脉案,听见此话依旧笔下不停,随口道“未奉职。”
“什么”元敏直起身子。
“微臣是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的徒弟。”
徒弟
暮青不再说话了,信与不信,元家自会派人去查,她相信步惜欢
元敏盯着暮青,眸光微动,暮青写好脉案交给巫瑾时,她已神色微倦,亦未再言了。
暮青便去了外屋坐等,每个时辰进屋帮巫瑾写一次脉案。这晚到了下半夜,元修再次有发热之症,巫瑾施针救治,天刚亮时元修的烧热便退了。暮青见他这回的烧热退得比昨晚快,心中稍安,只是这次回都督府前,她没敢再近床榻。
巫瑾依旧是住在侯府,暮青白日回府,夜里再来。
元修一连发了三晚的烧热,第四日晚上没再有烧热之症,只是人还未醒。
这几日,元修没上朝,他重伤的消息元家虽瞒着,却还是有风声透了出去。
安平侯府,雪覆青瓦,瓦下廊柱红漆半脱,年久未修的大宅显出几分破落来。廊下,一名大丫鬟提着药篮行色匆匆,来往的丫鬟小厮瞧见她,脸上多有轻视之色。
那丫鬟七拐八绕,进了间偏僻院落,门外的炉子上煨着汤药,屋里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那丫鬟看了看那汤药,倒了一碗出来,提着那药篮进了屋。
“小姐,奴婢领药回来了。”兰儿将药篮和汤药都放去桌上,瞧了眼院外才关了门,匆匆走到暖榻前收了帐子。
沈问玉半倚在榻上看书,目光落在书里,眼也未抬,只咳了两声。
兰儿道“小姐,奴婢刚才去领药,听说了一件大事”
沈问玉不接话,只继续看书,等着兰儿回禀。
兰儿凑近前来,低声道“镇军侯元大将军重伤”
沈问玉咳声顿停,猛地抬眼,随后咳嗽便重了起来。
兰儿忙拍她的背,道“小姐莫急,听说侯爷三四日前伤在永寿宫里,圣上和太皇太后那晚都守在侯府,御医们和瑾王爷都在,那破了西北军抚恤银两案的英睿都督大胆剖了侯爷的心口,为他取了刀补了心,侯爷连发了三日烧热,昨晚烧热停了,似是好转了些。”
“剖心”这话非但没让沈问玉放心,反倒让她咳声更重,面如纸白。
三四日前正是西北军抚恤银两案破的那一日,朝中革职查办了十位大臣,为首之人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胡大人乃元相的心腹,谁不知贪污抚恤银两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
他伤在永寿宫,必是因家国之事所伤,天底下竟有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
“奴婢也觉得此事骇人听闻,幸亏侯爷命大”
“侯爷当真好转些了”
“奴婢听说是如此,瑾王爷这些日子都住在侯府,日夜为侯爷诊脉,小姐可放心。”
沈问玉沉默了,心情渐渐平复,咳声也渐低。
兰儿端了汤药到榻前,低声道“今儿这药小姐还是喝吧,风寒早些养好为妙。”
沈问玉看也没看那汤药,又将书拿了起来,低头淡道“不急,你去开半扇窗子,让我再吹会儿风。”
兰儿深知主子的性情,不敢忤逆,只得放下汤药开了半扇窗子。开窗时她往院外看了几眼,见外头无人这才回来榻前禀道“您可知道这些日子朝中在查三品官府上一个闺名里带青字的小姐听说是侯爷心仪的女子”
沈问玉正翻书,手上一紧,那书页顿时撕了一角
“听说查到了两人,只是不知哪个是侯爷心里的那人。那两位小姐,一个是盛京府尹郑大人的嫡女郑青然,一个是骁骑营参领的庶女姚蕙青。如今京中各府的小姐都妒红了眼,恨不得自己的名字里带个青字儿。听说若查出谁是侯爷心里的那人,太皇太后即刻就会做主将人送进侯府冲喜,赐个侧室的名分。”
沈问玉面色颇淡,听罢只沉默了片刻,便低头又翻书去了,只道“药凉透后拿去倒了。”
兰儿见她的反应冷淡,甚是沉得住气,便知她心里有数,转身将药拿去外头吹着了。
药凉透后再倒,倒过的地方要拿雪盖住,莫要露出马脚这些都是小姐的吩咐。
小姐来盛京是带着大心思来的,她知道,但安平侯府败落至此,真不知她要如何才能走到她想要的那高处。
屋里,沈问玉看着书,寒风捎着残雪落进窗台,她抬头望一眼那窗子,无声冷笑。
心里那人
自古被世间权贵男子收在心头的女子,从来就不长命
她等着看,看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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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见有妞儿说,青青不用紧张,她现在是周二蛋,元修叫的是青青,没人知道叫的是她。这话是对,但关键是手,元修抓着她的手,她手像女的,元修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很容易会露馅的。
今儿就这一更,我存一下稿,五号到九号是书院在长沙举办作者年会,需要攒一下稿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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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
第七十四章 风雨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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