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眼睁睁看着她被千夫所指我却无能为力的情景,绝不会有第二次。——王珵
次日。
容春帮李纯熙簪上最后一根玉簪,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她有些忧愁的对李纯熙说道
“今天天气不好,殿下当真要出宫?”
李纯熙摆正颈上的璎珞圈,左右看了看,并无不妥,便抬脚往外面走去,边走边回她。
“有什么影响?别愁了,”她抬高下巴示意,“给我戴上幂篱。”
容春应了一声,小心为她带上幂篱。
李纯熙感知着下巴收紧的缎带,以及蒙上一层黑纱的视线,嘟了嘟嘴抱怨道
“为什么女子长大了便要掩盖容貌。”
盛秋在一旁讨巧道“殿下国色天香,岂能让那些平民随意看去。”
李纯熙不明意味的哼笑一声,走进她打着的伞下,往外走去。
“出宫,找王珵去。”
……
王珵走上国子监课堂门口,收起伞,正准备推门而入,里面一句隐约的“曜华长公主”让他顿住动作。
纠结一瞬,他微微脸红,凑近门口偷听起来。
“你们真是见识短浅,就算有人告了御状,难道曜华长公主便被会按律处置?”说这话的是一名贵族纨绔子弟,他接着说道
“你们忘了?前几日曜华长公主将一群贵族娘子扔进了曲江池,里面还有何太尉家的嫡孙女,还不是被压了下去,更不论如今只是个平民罢了。”
“阁下所言极是,那位乃天潢贵胄,怕不是这时那告御状之人已经被杀人灭口了。”这是一寒门士子,却附庸于那纨绔子弟。
“哈哈哈哈,你说的很有道理,总之……”那纨绔子弟哈哈一笑,正想接着说什么,被一道愤慨之声打断。
“是天潢贵胄便能如此草芥人命,肆意妄为么?她既是康朝公主,更要恪守于大康律法,此事若真的是不了了之,某定要……”
那附庸之人见那纨绔只指着他,满口只有“你,你”,说不出反驳之语,急忙帮他讥讽道
“你定要如何?定要让那位伏法?醒醒吧,不过是读了几本书的穷酸秀才罢了,寒窗十年,还不是要卖与帝王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呢。”
这下换成那人气结,纨绔子弟终于吐了口气,满口嘲讽道
“谁说不是呢,就你现在一副穷酸样子,能做什么,就算以后你位极人臣,到那时心里是不是这个想法还说不定呢。”
见那人一脸气愤又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憋屈样子,纨绔心中暗爽,这臭书生处处压他们一头不说,还总是一副看不起他们的模样,这次终于解了口气。
“行了,跟这种自认‘唯我独白’的人说什么,”纨绔冷哼一声,又对自己的小弟笑道“你做的不错,你只管问,这京城圈子里的事,没我不知道的。”
“多谢阁下,恭敬不如从命,不知那……”
室内的对话依旧持续着,室外的王珵已经面沉如水,他心中暗忖道
“一夜之间,告御状之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么?还有之前落水之事,纯熙先落水的事情怎么被忽略?”
“此事定有人在幕后推动,不过,”王珵眼神似刀,寒芒闪烁,又放缓一瞬,“不过我既然能想到,想必皇帝和太子早为纯熙做好准备了。”
他远眺北方,峥嵘威严的大明宫坐落于此,他牵挂的人便住在里面。
王珵叹了口气,“虽然很放心她不会出什么事,还是放不下,一会便递折子进去看看她吧,现如今要做的……”
他看向紧闭的房门,如今要做的便是尽他所能,让这群人闭嘴。
整理好情绪,正准备敲门,他又因为一句话而停驻了。
“想知道这个?幸亏是来问我。”得意洋洋的声音传出,下一句便让王珵黑了脸,“曜华长公主脾气大又如何,她那张脸配得上她的脾气。”
“今年宫宴,我也随父亲进宫赴宴,只遥遥一瞥。”
他啧啧一声,轻佻道
“当真是人中龙凤,花中牡丹,这还不到及笄,就已经如此,及笄之时,怕不是京中男子皆闻风而动了,只是我怕是没可能了。”
他的小弟被说的一脸神往,见纨绔一脸遗憾,赶紧讨好开口。
“那位婚约未定,还不知花落谁家,便有一日您抱得美人归也未可知啊。”
纨绔看了一眼他,眼中暗藏轻视鄙夷,果真是穷酸士子,就算一直跟在他身边,眼界也高不到哪里去。
他丧失了与他说话的兴趣,摆摆手侧过脸去,又想到什么,嘿嘿一笑。
“现实里我是不敢肖想了,只不过在梦里倒是能一解相思。”
他说罢便捂嘴左右观察,见屋内无人看他,刚松了口气,房门便被猛的推开。
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骂来者举动,一个紧握的拳头便朝他而来。
“哎呦”一声痛呼,纨绔捂住被打的左脸,感觉口中有异样传来,往手上一吐,一颗牙便被吐了出来。
“你疯了么?王珵!”他惊恐的看向来者。
王珵沉着脸不做回答,接着又是一拳上去,那纨绔又吃了一拳,嘴角已有血沫流下,火气也上来了。
“素日一副翩翩君子模样,倒是骗了我这么多年,好啊,我是打不过你,我看一群人你打的打不过。”
他挥手命身后的簇拥上前,“给我上!”
众人皆犹豫不敢上前,纨绔青筋一冒,正想说什么,眼前又是一个拳头上来。
“若我被他打伤,你们一个也好过不了!”他捂着头承受着王珵狂风暴雨般的击打,口齿不清的喊道。
众人见王珵下手毫不留情,也有些担心,踟躇一刻,之前那小弟带头举拳,向王珵冲去,余下的人见状,也迎了上去。
王珵寒着脸迎上众人,课堂一派混乱,之前那寒门学子见此情景,手足无措,快步走出门,请老师们过来。
……
“能说说你为何动手打同窗的理由么?王珵?”
今日恰好在国子监上课的贾太傅跪坐在主桌前,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王珵,依旧慈祥含笑。
“……”王珵抬头张张嘴,又抿唇低头。
“如今只有我们师徒二人,你也不愿说?”
早在王珵接旨成为李纯熙伴读之前,贾太傅已经收他为徒,十分喜欢这个君子一般的徒弟。
李纯熙被意淫之事岂能随口道出,王珵不愿,朝贾太傅深深拜伏下去。
“恕弟子无礼,弟子不愿说。”
贾太傅摸着长须,深深的看着这个聪慧的弟子,有赞赏也有深思,语气却如常。
“让我猜猜看,是为了长公主?”
“您……”
王珵惊讶抬头,见贾太傅睿智深邃的眸子,顿时释然,那纨绔交代了他们的对话,贾太傅这等大儒,又岂会猜不出来。
“正是。”王珵敛眸回应。
“我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你出手,我也不问这个,我只问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动手么?”
“弟子明白您所意,只是,”王珵睫毛微颤,“只是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贾太傅重复一遍,眼神一厉,几乎看透了他。
“如今你人微言轻,便情难自禁,做了不理智之事,日后你位极人臣,还是如此情难自禁,是帮她还是在害她?”
王珵一颤,浮躁的情绪突然被这盆冷水浇灭了。
他长呼一口气,嘴角又勾起熟悉的弧度。
“弟子知错了,”他语气温和,声音清润,“弟子会处理此事,也会为动手而道歉。”
贾太傅这才嗯了一声,他相信这个弟子不会让他失望,没有多问此事,换了个话题。
“之前问你是否参加此番会试,你说要韬光养晦,我也很赞同,只是如今。”
他揶揄的看向面色恢复如常的王珵,点点书桌。
“若是改了主意,趁早呈上请表。”
王珵难得没有含蓄,眼神坚定的应承下来,随即起身告辞。
“去吧。”贾太傅知他要静一静,没有阻拦,摆手让他离开。
王珵躬身一礼,“弟子告退。”
贾太傅看着王珵消失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知好色而慕少艾,但这份赤子之心能经受住风雨么。”
……
王珵走出房门,在老师面前撑着的气度一泄,他垂下眉眼,无视飘落的雨滴,走入雨中。
“老师问的对,解决问题的方式里,动手是最下乘的,可我现在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纯熙所在之处太高了,我不担心我到不了那样的高度,只是时间太长。”
王珵嘴角隐隐作痛,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他武功再高,也免不了挨了几下,他揉揉嘴角,没有在意。
“如今看来,纯熙和皇室以及朝堂,暗地里另有玄机,计划要重新定制,目前家族是我最大的后盾,需要向阿兄递信了。”
雨幕重重,寒意深重,王珵被冷的打了个寒颤,他心里想的再多,也是盖不住如今的困窘的。
“世事无常,你能等到我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么?我能成为保护你的人么?”
他抬头看向天空,眼角流下水渍的痕迹,桃花眼如天幕般黯淡无光。
傲然十二年,终于认清,自己亦是凡人。
一道黑色的伞檐从身后挡了过来,遮住他的视线,也遮住了雨滴。
“怎么不打伞?”
他寻声回头,见到撑伞之人,眸中蕴出星光。
第16章 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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