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脱手将匕首掷了出去,正待寻找金创药物为她擦拭,萧绰却惊叫道“匕首”,不顾伤势未裹,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小心拾起被韩德让掷出的匕首,紧紧攥在手中。她凝眸看着脸现怒色地韩德让,解释道:“这是定亲时交换的信物,我一直带着。”见韩德让不说话,有些羞意地含笑道:“适才见你不相信我,我恨不得去死了,但你又救了我回来,我很高兴。”她抿嘴微笑,牵动脖子上的伤痕,又疼得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得韩德让心里也是一疼,找出金疮药,走上去为她敷上,一边没好气的说:“我救你,是为了你不要在我府上出事,连累我韩家满门。”只是这语调却宛然两人年少人斗气时的光景。
萧绰展颜一笑,低声道:“你就是喜欢我,却不肯承认,那么小时候你为我和奚底、胡里室,一边打一边喊‘燕燕是我的’,是怎么一回事?”韩德让微觉尴尬,干咳道:“不过是小孩子说胡话罢了。”他二人年少交好,自得双方长辈许婚后,更是互相爱慕倾心,韩德让除了苦读汉人典籍,官府军中不断历练之外,还每日勤练契丹子弟擅长的弓马功夫,文武两途都是极为出类拔萃。萧绰日常亦爱好穿华服,打扮得一副汉家女儿摸样,甚至学汉语,读汉诗,以胸中书卷论,竟不输汉地才女。后来萧绰出落成上京城中契丹族里第一的美人,契丹少年嫉妒韩德让与她早有婚约,每天欺负韩德让,韩德让虽然势单力孤,却有骨子狠劲,不管被揍得如何鼻青脸肿,绝不服软,反而以萧绰未来的夫君自居,时常嘲笑那些契丹贵族子弟。想起这些少年往事,二人心中甜蜜,一时都忘却了如今的身份,萧绰伸出手指轻轻在韩德让胸口画着圆圈,扬起螓首,柔声问道:“德让,你看我美吗?”
萧绰适才又哭又笑,脸上挂着泪痕,眉间却带着甜蜜的喜色,颈项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格外惹人怜爱,韩德让心潮涌动,只怕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敢凝视她的绝世容色,将头转过一边不答,萧绰有些失望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些日子批阅奏折着实折磨人,眼角不知不觉多了几丝皱纹,妾身容颜老去,韩郎也就再不记得燕燕了。”说完抬头看着韩德让,轻轻用手指把他额头的皱纹展开,有些促狭地叹道:“德让,你也老了。”她此时才二十许,正值韶华,韩德让则刚过三十,正是男子强壮之年,听萧绰说出这等言语,便如同一个小孩故作深沉一般,不禁莞尔。
萧绰抬手拧他,恨恨道:“你还笑,恐怕你早已把我给忘了,你不是娶了个美丽贤淑的妻子么,她一定知书达理吧?”见韩德让沉吟不语,萧绰知他必然夫妻情笃,自己和耶律贤何尝又不是相敬如宾呢,脸上微露出歉疚神色,饶是她天资聪颖,也心如乱麻,只跺脚嗔道:“你这负心人,害得我为你白白担心一场,我送你的匕首呢,是否早就扔了?”韩德让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那刻着“绰”字的精致匕首,轻轻一晃,萧绰方才转怒为喜,伸手接过来和自己那柄并拢在一起。
韩德让怀中掏出的匕首柄上刻着一个“绰”字,而萧绰的匕首柄上则刻着“德让”二字,正是两人少年时交换的信物。依偎在韩德让的怀里,萧绰喃喃道:“德让,我知你一直不肯原谅我屈从父亲嫁给太子。我读了许多诗书,知道你们汉人的规矩,一女是不能许二夫的,燕燕既然已经许了你韩郎,那便生死你韩家的人,死是你韩家的鬼。大婚那日,我将你的匕首藏在花衣之下,只是后来太子,也就是陛下进来,你知道他少年时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好,我看他一直咳,一直咳,心也软了。”萧绰讲到此处,已然语声哽咽,泣不成声,他二人本是神仙眷侣,如今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少时种种美好憧憬,亦成终身之憾。
韩德让虎目也蕴含痛苦神色,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数年来郁积的怨恨都烟消云散,又是愧疚,又是怜爱,伸手揽过她的头颈,在樱唇上深深一吻,二人皆是意乱情迷,许久,萧绰才满脸通红地脱出韩德让的怀抱,娇嗔道:“被你害死了,今番回去,以后日日都要被相思折磨”。韩德让原先深恨萧绰负情背义,眼下前嫌尽释,心怀舒畅,不禁调笑道:“不如我净身做了宦官,入宫去服侍你吧?”萧绰已不是不解人事的无知少女,羞红脸朝他下身看去,眼睛一横,道:“也不怕丑,看韩伯父不打折你的腿。”又托腮道:“你来宫中做护卫统领吧,有你保护,我睡觉也安心。”这宫中护卫统领乃是只由契丹族人担任的职位,韩德让心知不能,便一笑不答。萧绰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窗外,鹅毛般的大雪下得越发的大了。院中暗处,韩德让的亲卫矗立雪中,身上落满雪花,俨然成了一个雪人,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只见韩德让掀开门帘,萧绰迈步出来,院中另一暗处恍如雪人般的一个萧门侍卫应声而起,跟着萧绰出去。韩德让目送她离去,直至那斗篷下的窈窕身影消失不见许久,方才不为人知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房里。雪花片片飘下,腊月的上京,最烈的醇酒,也驱不散冬日的严寒。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王安石写的《元日》,描写的就是除夕时千家万户送旧迎新的情形。
除夕,寒风仍然凛冽,岚州却透着阵阵春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经过数月辛勤劳作的岚州,在这除夕之夜也四处张灯结彩。朔州契丹的五十万口绵羊已经陆续送到,除了每个节气循例宰羊大宴之外,平素冻死病死的羊口都有辎重营统一屠宰,然后平均分发给各营,这般制度下面,越冬活下来的羊便是各个民户的私有财产,而冻死的便被分食,民户们伺候这些羊口便如伺候老太爷一般,生怕损己肥人,这也是利之所至。严冬过半,岚州舍饲的绵羊大都无碍,眼看春风将至,草长树发,牲畜繁衍,想着将来的好日子,岚州军士民户皆是喜气洋洋。
第141章 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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