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杰此时目色凝重,似有所想:
“大人,火牛阵如此厉害,可否用以对付战獠和猛兽?”
百里燕捻着短须,沉默片刻说道:
“对付战獠应无问题,对付猛兽恐怕有些棘手。火牛阵只可用于阵战,猛兽多以背后突袭为主,甚少投入阵战,除非金雪狄人将猛兽用于阵战,尚且可以一试,否则难以见效。”
火牛阵对冲象群最早见于唐王玄策、蒋师仁讨伐印度,一举击溃数万大象军团,有过先例。不管战果如何辉煌,百里燕考虑却是现实问题。
因火牛阵处置不当,会反冲自己,对冲象群火牛不可能将战象尽数杀死,也不可能,只能利用大火和惊吓,令象群受惊,打乱敌方阵脚,踩死敌方人员。
如此一来,不受控制的象群也可能冲向任何方向,发动火牛阵的一方必须避免误伤自己。
而考虑到阵战两军对垒,距离往往在弓箭射程的一箭半至两箭的范围之内,象群受惊后,不冲向发动火牛阵一方的概率几乎为零,因此如何避免敌方战象受惊后冲撞自己是个现实技术问题。
使用火带隔离阻吓象群也并非什么好主意,火带须事先准备预先铺设,临阵铺设极为仓促没有时间,考虑到战场的随机性,和战场正面宽度,不完全由人为意志决定,如此现眼的小动作,明摆着告诉敌方要放火。
当然,可以用火药做成炮仗恐吓象群,但显然更不是什么好办法,反而会激怒象群乱冲乱撞。
蒋杰的建议不失为办法,但如何防止误伤己方是个棘手问题。
此时牛群先锋已是冲入敌营过半,见时机成熟,百里燕当机立断:
“传令,大军常速向西推进,不得擅自脱阵加速冲锋,违令者斩!”
“遵命大人!”
一声雄浑急促的战号震耳欲聋,密集的大军缓缓向西推进,新附民占了绝大多数,整体毫无阵形可言,纯粹是团在一起的密集人阵,只需要骑兵从侧翼强力一击,这群乌合之众就能即刻奔溃。
此时牛群或死或停,或是继续疯狂冲杀,金雪狄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片哀鸿满地死伤狼藉。
联军推进至大营,白合、方亮、田鹏各率一万五千人,分从南、北、西攻杀,扫荡残敌,大阵继续驻守原地,以门板、栈板,甚至是毁伤的船板临时平凑的木盾构筑防线,防止牛群反向冲击。
此时的牛群泄愤受伤之后大都虚脱,或死或瘫,少数仍在冲杀,威胁虽是不大,却是不可不防。
蒋杰抬头看了眼天色,距离午时尚早,年轻的脸上顿时又多了几分凝重,百里燕看在眼里,随口问道:
“怎么,是在为敌人的性命感到惋惜吗?”
“是的大人,十万敌军弹指间灰飞烟灭,想来着实不可思议。十万性命就此葬送,伤亡何等之惨重。如果中原各国今后借以此法,无疑是加剧中原各国伤亡,对天下极为不利。”
“呵呵,你多虑了。”
百里燕安慰道,蒋杰不解:
“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我问你,十多年前,你们村上有几头牛?”
“三五头吧,并不多。”
“那你们县里有几头?”
“不会超过两百头。”
“那如果是一个郡,耕牛有多少,经得起几次这般冲杀消耗。”
“大人的意思是说,中原牛贵,以火牛阵冲杀得不偿失。”
“正是,你想想看,各国耕牛普遍不多,诸如咸国这等饱受战乱的中小诸侯国,耕牛数量少的可怜。一头耕牛即便是在承平丰年,少则二三十贯钱,多则五六十贯,还有价无市。若是战祸频发,耕牛更贵。
而火牛阵非得是千头、数千头、上万头集群冲杀,冲杀后非死即残,除了能食其肉,取其皮裹,无法用以耕作,将彻底抽空一郡耕牛。随之而来的问题将是农民无牛可耕,农田耕作量少则减半,多则锐减三分之二。
这要损失多少的粮草税赋,加上耕牛的价钱,一年一头牛少说要赔进去两三百贯钱也不止,如果折合寸银,哪个诸侯国能如此大手笔。
退一步说,这火牛阵利弊要害极难把握,稍有闪失便能冲杀了自己,岂能是轻易模仿使用。”
“看来是属下多虑了。”
“勤于思考并非坏事,有些道理是你不曾见识,你想不到,并非是你之过失。本将今日能用火牛阵,归根到底是金雪狄人国力充沛。你看看这几十万人的洛基纳斯属地,十户人八九户有耕牛,若非白得的耕牛,焉能设下此计。”
凡是都有利弊得失,火牛阵是很厉害,但背后付出的经济代价是许多人看不到的。
一头耕牛可用二十多年,长一些能用二十三四年,一季最少可耕二十七八亩,甚至三十四十亩。
以一年两季每亩均产两石计算,一年至少收获一百二十石稻米。以现下米价两贯均价,就是两百四十贯钱,折合耕牛,一把火三百甚至四百贯钱没了。这才是一年的损失,二十年就是三千贯,一万头二十年就是损失三千万贯的直接经济潜力,由此带来的间接经济影响会更大。
火牛阵少则一两千头牛,多则几千头,轮谁也不敢毫无顾忌的轻易发动几千上万头的火牛阵,即便是赢得一场战役的胜利,其结果并不会让人高兴。
在劳力为王的农耕时代,劳力决定了一切生产力,耕牛的精贵,就精贵在其可贵的劳力。
战斗持续至天黑,联军继续追杀溃兵,陆续缴获马匹数千,有的带伤,有的完好无损,更多的战马被火牛顶翻后受伤冻死。此外还从敌营发现六千匹运粮的独角马,载粮可供三十万人一月之用,得知消息,百里燕脸色遽然一沉,蒋杰不解忙问:
“我军此战大获全胜,缴获无数,大人为何如此不快?”
“金雪狄人载粮而来,你就没发现问题?”
“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我军围城之时,基洛纳斯有人二十六七万,下游有敌船水军三万余人,此番增援敌兵有十万余人,合计超过四十万,他们缘何只准备三十万人一月的口粮。”
“大人是说,敌主将未将城中那八万中原民妇孺算计在内!”
“难道不是吗?”
“可也许这些口粮也供四十万人吃二十多天,加上其水军所载粮草,还是口吃的。”
“哼,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犯罪。不是本将说你,但凡战事必先往最坏处考虑。金雪狄人得知我军围而不攻,便是做了吃人的最坏打算,所以他们为缩短筹粮时间,就只运了三十万人一月的口粮,恰好够六千余匹独角马装运,如此巧合,哪有什么仁慈。
去,派人通知白合、方亮、田鹏,尽速收兵,救治我军伤卒,待明日天亮后,重编骑兵去追。另着伙夫,组织人手开宰城外战马和耕牛尸体下锅煮肉,吃不掉的挂城头风干,皮革尽快处理。”
“属下遵命。”
溃散的敌兵一无粮草,二来周边村子难民、乱民无数,早被联军抢掠一空烧为焦土,粮食十不足一,冰天雪地的没有口粮,连三天都熬不过,溃兵随时可能变成兵灾,为了生存杀戮他们自己人。
夜晚继续放任追击,非但不能继续扩大战果,还可能平添自己伤亡。
将白合等人收回已是后半夜,城中早早架起上千口大锅同时煮肉,香气飘满全城。女人们、孩子们围着大锅,眼巴巴的看着翻滚的肉汤,都望眼欲穿的等着开饭,劫后余生的她们,吃肉无疑是奢侈的。
翌日,百里燕重编骑兵,之前的三千人扩充到了六千七百多人,还有两千多匹马带伤,无法恢复,或是等着宰杀,或是淘汰成为驮马。
百里燕现在是看的很穿,金雪狄有大量的马场、牛场规模化的养殖,提供了大量畜力,即便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其后方马匹依然较为宽裕。
新编的骑兵,只编有一千多人的联军老卒水兵,其余皆为新附军水兵和新附民,战力堪忧,百里燕一时腾不出手来,暂由白合率领调教。
继续追杀溃兵两日,第三日中午白合抓获敌军信使,信使也是嘴硬,抵死也不开口,但搜出了随身信函,落款是新兵军团长穆尼的亲笔信。
在得知百里燕聚集中原民,围困基洛纳斯破城之后,震惊之余,穆尼很快意识到,联军将急速扩张在松迪亚的地盘,收编中原民,果断让古达帕、诺伦嘉率军撤往蒙蒂娜,让水军退往康瑟斯。
同时驱逐两地中原民迁往城中,封住基洛纳斯陆路南北陆路通道,迫使联军无法继续扩大战果,如果由陆路西进,势必拉长陆路与基洛纳斯的战线,联军水军将无用武之地,不可能长久坚持。
但穆尼绝不会料到,百里燕根本不给其撤兵机会,便将古达帕、诺伦嘉这支新兵收拾的体无完肤,几乎全军覆没,已根本无力固守蒙蒂娜和康瑟斯。
现在整个松迪亚省,就是块巨大的肥肉,完全暴露在百里燕爪牙之下,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轻易啃下一大块肉。
第580章 经济与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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