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一定有鬼！”

    心中暗道，蒋杰大喊了一声，手指岸边：

    “大人您看！”

    百里燕顺势看去，岸边金雪狄人正虎视眈眈，但岸上留下的巨大塌陷格外眨眼，岸滩边仍旧散落着大量粗壮的原木，看到这里，百里燕茅塞顿开：

    “王八蛋，真他娘的缺德！”

    “大人，不会是从陆上给弄下来的吧！”

    蒋杰已经猜道，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把船给拖上了岸。

    “还真他妈的是从陆地上给拉过来的。他们用战獠与独角马，将大船从水中拉出，然后只需在船下垫上原木，如此便能一路拖行拉到此处，凿穿船底填入重物，最后扔进水中。”

    载货两千石的木船，其空重并没有两千石，充其量只有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甚至更轻，数头猛犸或是几十头独角马，即便是放在平地上拖，也能给拖上岸。只要在船底铺上原木，就能轻易将一艘船经由陆路运往他处。

    “真是没想到啊，如此兴师动众，还真让他们给办到了，真是低估了他们。我怎么就给忘了呢，陆地上纵身大，咱们看不见呐！”

    “大人，他们在此处下手，他处定是已经被阻。”

    “岂止是被阻，我敢断定，其水军一部，定是已经绕道南上至伯蒂拉河上游，这是要上下夹击我军。”

    “那司空将军那里岂不是凶多吉少！”

    “这道不会。立即下令船队掉头，返回伯蒂拉河口。”

    “遵命！”

    伯蒂拉河口距离无名小河西端约一百三十里，船队才走一半，返回不需半天。金雪狄人没有可能在联军船队刚刚穿过就即刻动手封河，再次切断后路，即便是将一艘船推入水中，也非一时半刻所能做到。

    船队于上半夜抵达伯蒂拉上游河口，大队刚至便得快船斥候报信：

    “启禀百里将军，下游金雪狄水军两日前突然出现小舟数百艘，遍布河面不知所为。”

    “小船？都是这等渔船？”百里燕手指渔船问道。

    “正是，都是这些渔船，总计有数百艘之多。”

    这时一旁蒋杰说道：

    “大人，敌军这是要以小船阻我火药船，而后以其大船兵力优势，迫使我军接舷肉搏。”

    “嗯，极有此可能。传令御客斥候，连夜驾快船东去查看水道情况，只要允许，即刻与司空南联络。”

    “遵命！”

    蒋杰判断非常准确，金雪狄人准备大量小船，是为拦截和应对联军的火药船。

    火药船依然是由人驾驶的小船，点火后船员跳入水中，令小船自行撞向目标爆炸。金雪狄人大量装备小船，以较小的代价阻止火药船靠近其战舰，无疑是挫败了联军炸船的企图。

    显然，以当下的技术，爆炸剂尚无法达到密封后水下延迟起爆的程度，依然只能以原始的人力投送方式加以投送。

    第二天，东去探路的快船返回来报，伯蒂拉河口以东四十里发现四艘沉船，再向东十里还有一处沉船，沿途有金雪狄人坐小船河面拦截，斥候未能坐船突破封锁，天亮之际被迫折返。

    而与此同时，金雪狄水军从下游逆流而上，船队浩浩荡荡数以百计。

    “大人，刚才斥候来报，下游敌船距我军已不足百里，今晚后半夜便能抵达。”蒋杰飞快说道，不热的天气额头满是大汗。

    “上游呢？”

    “上游尚未有报，据斥候所在估算，距离我军至少还有一百五十里。”

    “嗯，确切的说，应该还有两百里以上。”

    百里燕肯定说道，蒋杰大惑不解：

    “大人怎知道上游敌船尚在两百里之外？”

    “你想想看，下游敌船据我军一百里，其逆水行舟，速度是顺水的一半至三分之一。其上下游两军定是约定同时抵达，或是料定我军必南逃或择其他水陆东逃。

    故而其上游敌船路程耗时是在下游敌船的一点三倍左右，如此可保证我军逆水而上，下游敌船依然能同时与上游敌船同时追上我军，故而上游两百里是至少的。”

    “可我军可以顺水而下呀，如此我军岂不是能多争取半天以上时日。”

    “对，那你可知我军顺游而下有何弊端？”

    “大人是说，敌船以小舟拦截我军火药船同时，以火攻烧我。”

    “正是。我军是顺流而下，敌船是逆流而上，两者相向而行，瞬时相对冲撞速度最大。其以数百小船封锁河面，船头固定铁叉刺入我军战船，然后一把火，我军大船将尽毁火中。我军如若也派出小船与之争夺水面，又是正中其消耗战下怀，于我军极为不利，这是其一。

    其二，敌军在下游设防，我军即便冲杀过去，也无法从下游其他东西走向河道突围，其必然已经事先封锁了河道，我军无法通行，故而只能顺流而下进入博格拉特湖。

    我敢料定，其已从博格拉特调船绕行上游，堵在了塔伦、伯蒂拉我军上游。倘若我军未能识破这一点，定然以为博格拉特湖中尚有大量敌船等待我军，故而断然会逆流而上，选择上游其他东西走向水路逃脱。

    但事实上，其必然要从南北两路夹击我军，否则上游中原民村落众多，我军一旦靠岸，依托水路与之步军周旋，煽动掳走中原民，局面将难以控制。故而其必然在上游重兵设防，但从陆路封锁伯蒂拉、塔伦河无济于事，故而只能调动水军，顺游而下挤压我水军周旋余地。

    且如果我军逆流而上，火药船的优势大减，对其有利。上下夹攻之下，难保我军不会全军覆没。”

    战场的争夺和下围棋一样，围棋争夺的是棋子在棋盘的空间，战场争夺的是运动空间。

    步、骑、水三军，步军对空间要求最低，水军次之，骑兵对空间要求最高。空间要求越高者，其运动战能力越强，反之越弱。

    但所需空间依赖却并非越大越好，如骑兵，一旦其丧失运动空间，其机动力越差，加之骑兵不占数量优势，被步军合围而丧失运动后，骑兵的战斗力被极大削弱。【注1】

    步军因机动力差，其所需周旋的空间相对较小，且步军进攻防御容易转换，骑兵则以进攻为主，防御并不占优，因此步军能更好占有狭小空间内的主动权。只要挤压、制约骑兵的机动空间，骑兵就是瓮中之鳖。

    水军的空间依赖河流，即便占有上游地利优势，一旦下游被船只占满水道，挤压运动空间，上游向下冲击，无论下游船只大小，对上游船只是极为不利的。

    金雪狄人会在数以百计的小船船头固定以铁叉，载以燃烧物，联军船队无论是结阵还是单列纵队临敌，都要面临狼群攻击，届时自上而下相向对冲的相对瞬时速度可达四十公里每小时。铁皮轿车尚且经不住一撞，木质的战船更禁不住。

    当然，金雪狄人战船首部装有冲角，但对小船而言根本没有。且其战船数量远多于联军，不惜代价与联军面对面对冲，联军毫无胜算。

    “看来还是小瞧了这位军团长。蒋杰，下令船队进入伯蒂拉河，横列三十艘船，纵列两艘，大船在前，快船在后，多余战船列于大队身后，船队顺流而下，扬帆全速出击。”

    “遵命大人！”

    伯蒂拉河何宽四至七里地，利于正面宽大战线正面冲击，百里燕料定穆尼定是在下游正面列阵，小舟在前，大船一字排开，列于河面之上，籍此逆流而上，追击逆流而上逃窜的联军战船。

    船队迅速调整姿态驶入伯蒂拉，横列三十艘船齐头并进。

    与此同时，下游穆尼水军逆流而上，声势浩大。数以百计战船密布河面，塞得严严实实不密不透风。

    穆尼的旗舰沿岸而行，此时一匹快马急速而来，划着小船登上旗舰：

    “启禀军团长，北人船队未向上游而行，而是正向我军高速驶来。”

    侦察兵飞快说道，穆尼闻讯诧异，忙问：

    “有多少艘船？”

    “约六十多艘。”

    “有小船吗？”

    “没有，小船被捆在船舷外侧，或是串联在船尾，正面袭来敌船都是大船。”

    这时属团长诺伦嘉兴奋说：

    “阁下，北人这是来送死了，他们只要敢冲下来，我们就烧死他们。”

    “不，其中一定有问题。他们不应该顺流而下，应该逆流才对！”

    穆尼为堵截百里燕、司空南，塔伦、伯蒂拉两河下游各有八十艘船，同时又从博格拉特湖抽调一百艘战船绕行至百里燕、司空南上游河段，但百里燕、司空南理论上应该并不知道其已调兵上游。

    因此塔伦、伯蒂拉河下游各有八十艘战船外，理论上百里燕应该并不清楚博格拉特湖兵力空虚，所以继续向下游冲击，将面临金雪狄水军两次阻击，故而逆流而上出逃才是第一选择，届时将遭遇上下齐攻，陷入包围。

    现在突然反其道而行之，定是被百里燕识破了计策。

    “诺伦嘉，传令水军从东西两翼，各抽大型船十艘，单列纵队，紧靠岸边航行。等北人水军与我军遭遇，本阵停船，，小船正面出击之时，两翼战船一起出击！”

    “遵命阁下！”

    大型船是能装三千石的大船，载满货物远洋航行状态，随船还能装一百四五十人。

    而如今由于是内河航行，没有后勤和远洋自持力负担，战船只装人和少量的补给。加之当下没有火炮和火药重载物品。

    因此如果纯粹塞人，空载的三千石大船，按容积能塞四五百人，但狭促的空间和安全因素，至多就装三百多人。但都装人，就无法摆脱对岸基的补给需求，无法远洋航行。

    【注1】任何形态的战争，争夺的来争夺去的都是空间，无论是争夺要冲、渠地，还是必争之地，本质上是争夺的空间，和而至空间的节点。如关隘，是空间的节点，河道，是陆地空间的绞索。

    骑兵虽然厉害，但骑兵最大的致命伤是对空间要求太高。骑兵作为机动兵种，使用马匹冲杀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当然，不可否认骑兵集团冲锋的威力是可怕的。但骑兵真正的优势是其机动力，而机动力的往往又被曲解成战斗力。所谓的机动力，本质还是空间的争夺。

    秦始皇为什么要修长城，不是因为一堵墙能保平安，而是长城限制了匈奴骑兵的南下机动的空间。

    农耕时期，交通、通信落后。步军要追上四条腿，那是做梦。一百万步军守在万里边境线上，如果没有长城，这一百万人军其实就更虚设的一样，到处都是漏洞。因为步军要看住边界，就只能分散驻屯。

    但骑兵就不一样了，其依靠马匹快速机动转场，专挑你没人的地方穿插，打你后方，这就很没办法，所以只能限制骑兵的机动空间。

    野战也一样，步军要制衡骑兵，除了依靠远程武器与长杆兵器，通过大量携带车辆，布置固定绊马索，拒马阵，以制造战场地形障碍，同时通过调动步军，形成动静合一的战术，也能制衡骑兵。

    一旦骑兵丧失了运动空间，被步军给围死了，马匹无法冲杀，速度拉不起来，骑兵可能比步兵还弱，直接给长杆兵器戳死在马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