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怪物完全失去了踪影。

    谷阳招手，小黑球们原地消失。

    每天一块铁皮的限量伙食，把优雅滚动的小黑球都逼成饿死鬼了。

    它们太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饿得把怪物骨头都啃光了。

    士兵们用敬畏的目光望向谷阳。

    谷阳朝他们微笑。

    “谷阳少校，又有一个地方需要支援。”林火副官喊道。

    谷阳连忙转身上车：“快！”

    时间在四处支援中快速流逝，到了傍晚的时候，统计结果出来，三千人，一共损失了五十二名士兵，还有三百多名士兵受了程度轻重不一的伤。

    谷阳坐在篝火堆边上思索着。

    在今天早上出来之前，所有人都好好的，才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有五十二个人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谷阳的心情有些复杂。

    生命如此脆弱。

    他们是为了什么抛洒自己的热血和头颅呢？

    为了吃饱饭？

    为了国家？

    这些竟然重要到大过生命吗?

    今天有一个士兵就死在谷阳脚下，他是笑着死的，解脱地笑。

    灵灾之中，太多人失去了自己至亲、挚爱，对于他们而言，可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只有紧张的战斗能够让他们暂时忽略自己孤身一人的事实。

    只有死亡能让他们放下一切。

    人，从来不是简单的一张纸片，写几行字就能够代表他的全部。

    “谷阳少校，您在想什么？”林火副官用树枝摆弄着火堆。

    谷阳叹气：“你们为什么要当兵？”

    林火副官愣住了，他没想到谷阳会问他这个。

    “保卫国家，保卫人民。”林火副官肯定地回答道，“即便流血牺牲，也在所不辞。”

    燃烧的木柴噼啪地响着，点点火星在火堆上飞舞，夜风轻轻地摇动火焰，忽明忽暗的火光照着两人的脸颊。

    谷阳低声道：“所谓国家、民族，这些概念，不都是被编出来的吗？然后，你们就为了这些概念，牺牲自己......”

    也许是受到体内血脉的影响，谷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缺失集体感和归属感的人。

    他是孤独的。

    在任何地方他都感受不出自己是集体的一份子。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石头被扔进了鸡蛋堆里，再极力伪装也和环境格格不入。

    很小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其他小朋友一起快乐地玩耍，他却孤零零地坐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他们。

    后来上学，谷阳怼同学、老师毫无负担感，张口就来。

    就在此刻，谷阳领导着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进行收复石兰的伟大任务。

    他心里仍然没有一丝为国而战的光荣。

    他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得了一个少校军衔，一些特权，他理所应当要回报。

    林火副官轻轻笑道：“谷阳少校，您这是小国寡民，甚至无政府主义呐。”

    谷阳默默听他讲。

    “这种思想太理想化了。人之初，性本恶。如果没有来自权威的管束，世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林火副官讲道，“强大的人可以肆意欺凌弱者，人人自危，整个文明都不能发展。”

    谷阳犹豫道：“发展——只要快乐不就行了吗？”

    “谷阳少校，不发展怎么能快乐呢？”林火副官无奈道，“举个例子，以前生个病，医生让病人去拜佛烧香求慈悲。现在生病，医生能开药治。”

    谷阳心里微微触动，他脱口而出：“如果这个人不会生病呢？”

    “不会生病也会有其他的麻烦，比如吃饭问题，靠天收。”林火副官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没有杂交水稻，很多人都吃不饱饭。”

    “如果这个人不会被任何普通人的事情困扰呢？”谷阳追问道。

    林火副官愣住了。

    不被任何事情困扰的人，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他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任何东西。

    林火副官深吸一口气问道：“谷阳少校，您该不会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人吧？”

    谷阳摇头：“不是，我就是问问。”

    “既然您这样的超凡者都不是，那绝大多数人就更不是了。”林火副官说道，“我们都需要一个集体。”

    “您说的国家、民族概念，是不是编的我不知道。”林火副官顿了一下，“但我信，而且不只我信，很多很多人都信。”

    谷阳问道：“你们为谁而战？”

    “为国家而战。”林火副官不假思索地答道。

    谷阳又问道：“为国家而战有什么好处？”

    “让我的家人、朋友过上好日子。”林火副官快速答道。

    谷阳犹豫地问道：“可你现在还有家人和朋友吗？”

    林火副官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沉默了。

    他的社会关系，在灵灾爆发的那一刻，就全部崩塌了。

    父母、兄妹，同学、朋友，全都没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半晌，林火副官缓缓说道：“谷阳少校，有些东西很复杂，我口拙嘴笨，讲不清楚。”

    “对我来说，国家就是我的家。”

    “每个人都可以说是我的亲人。”

    “我为国家而战，为我的‘亲人’而战，即便没有回报，我也愿意。”

    “几千年来，有些东西已经融进我们的骨头和血液。”

    谷阳能听懂林火在说什么，但其实不能理解。

    他是异界来客，他只是被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他的灵魂没有和这片大地上曾发生的无数人和事形成联系和脉动。

    甚至于他的血脉都隐隐地给他一种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错觉。

    林火副官沉声道：“谷阳少校，您的话，最好不要对其他人说，他们未必承受得住。”

    谷阳点头。

    他静静地思索着。

    这个问题他从前虽然也有意识到，但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寻找答案。

    直到今天，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他才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悸动。

    其他人和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其他人很珍视的东西？

    谷阳仍然不明白，但他对林火和程鑫有敬意，因为他们愿意为了陌生人而牺牲自己。

    谷阳心想自己可能永远成为不了他们那样的人。

    但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他们，实现他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