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她的话语轻如鸿毛,却直击心湖,炸出滔天巨浪。
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
苏瑕只觉得这清凉的山风忽然变得刺骨,刮得她周身都在战栗,冷汗沁出,连血也放佛没了温度,心口空空的。
高元凯也是一僵,不可置信又匪夷所思:“你、你胡说什么啊……”
繁星点缀的夜空下,山风摇曳着树枝发出沙沙声响,刘冉薇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地传到那边呆滞住的两人耳里:“我说,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把刀可要悠着点,别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女儿给杀了呀。”
苏瑕原本想趁其分神挣脱开来,现在本是最好时机,但她却迈不动脚步,愣愣地看着刘冉薇,一时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只是在迷惑高元凯的战术。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有女儿?你们想骗我是不是!”高元凯将刀又往苏瑕的脖子靠近了一寸,这次血流得更多,渗透进她的衣服里,从内至外将她蓝色领子染成了暗红色,惊得所有人又往前走了一步:“你别动!”
“你们别过来!”
罗宾夫人看着那片血迹,目眦尽裂,终究是扛不住良心的谴责,将手指插入发丝中,缓缓蹲在了地上,嗓子染上哭音:“是真的……她真的是你的女儿……你不要再伤害她了……”
高元凯听着这话,手颤了几颤:“你当年不是把孩子打掉了吗……”
罗宾夫人用力甩着脑袋,痛苦地说:“没有没有没有!她现在就在你刀下!就在你的刀下!”
她现在就在你的刀下……
你当年不是把孩子打掉了吗……
她真的是你的女儿……
她是你亲生女儿……
苏瑕感觉自己好像被隔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那刺骨的山风和嘈乱的人声,霎时都从她眼前消失,唯独这一声声话语挥之不去,她怔然地听着,不知该如何反应,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呆站着,任由话语化作毒箭,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
她,她的亲生母亲是罗宾夫人?
她的……的亲生父亲是一个无恶不作,浪迹天涯的杀人犯?
开什么玩笑?
是假的吧?都是假的吧?
苏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高元凯的刀下逃生的,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罗宾夫人面前,这个素来高傲潇洒的女人,仰起头看着她,眼里竟满是郁痛。
她慢慢蹲下来和她平视,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声音为颤:“老师,老师,现在我已经安全了,你不用再编谎言了……你坦白告诉我,刚才你们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都只是为了救我,其实都不是真的,全都是假的,对不对?”
罗宾夫人闭上了眼睛,眼泪掉得更凶,苏瑕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伐骨的钢刀,剥削着她的良心,她摇着头避开,但苏瑕不让她走,捧着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老师你别躲啊,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你说啊,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个孤儿,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她的情绪太激动,握着罗宾夫人的肩膀用力摇晃,非逼着她把这句话说出来,罗宾夫人猛地将她抱住,紧紧地嵌入自己怀中,哭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diana对不起……”
苏瑕像被突然拔掉电池的玩偶,瞬间僵硬了身体,一动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她抱着。
高元凯已经被警察控制住,龙哥等人也陆续被抓住,全部都被拷上手铐押上警车,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法律最公正严明的制裁。
警车陆陆续续开走,嘈乱的山路渐渐安静下来,剩下的几个人,都在默默看着罗宾夫人和苏瑕。
好半响,苏瑕忽然回了魂,她猛地将罗宾夫人推开,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顾东玦,她没有回头,摇着头,偏执地不肯相信:“我没有,我没有爸妈,我爸妈早就死了,我没有,我没有……”
“diana……”
苏瑕连连后退,被顾东玦抱住,他心疼又难受地喊了她一声:“阿瑕。”
苏瑕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眼神混沌地看着她,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下一瞬,晕死在他怀里。
……
苏瑕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苏家是个外人,因为是外人,所以她一直都被排斥着,无论是养父还是养母,甚至是苏樱,都没有人当她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甚至还会习惯性‘忘记’她。
她至今都记得,她六岁那年,养父在路上捡到一百钱,恰好那天是冬至,他心情大好,破天荒买了一包芝麻汤圆回家,那一大包汤圆煮成一锅,揭盖时甜腻香浓的味道飘满整个屋子,十八个汤圆白胖胖圆滚滚,诱得人嘴馋。
她兴高采烈地去洗手回来,准备品尝这难得的美味时,却发现锅里只剩下汤,而他们的碗里,一人六个,没她的份。
汤圆,有团圆的寓意,又没有人当她是这个家的一员,所以没她的份。
她抱着锅坐在门槛上,眼泪吧嗒吧嗒往锅里掉,她和着残留的汤水一勺勺喝掉,甜腻的汤水也盖不住眼泪的苦涩,一点滋味都没有。
那时候她想,她的爸妈呢?现在又在和谁团圆?他们煮的汤圆又有没有她的份?
像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她经历过很多,而她对亲生父母的念想,便是在这段岁月中,由浓转淡,由淡转怨,怨到最后,便变成希望此生彼此都不要再相见。
可,上天总时那么爱捉弄人,在她快要释怀时,又用这种近乎戏剧的方式,将他们送回了她身边,再一次将她击打得体无完肤。
苏瑕靠着床头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神木讷地看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出神了好久,直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她才缓慢而机械地扭过去,是顾东玦。
一日不见,他看起来也憔悴了好多,爱干净爱整洁,对自己仪容仪表要求极严格的他,穿着有褶皱的衬衫,额前发丝微乱,下巴一圈青紫,是没修理的胡渣。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壶,将里头的米粥倒在碗里,想来喂她吃饭,苏瑕避开他的勺子,唇动了动,第一个字说出口眼泪就掉了:“南……南芵……”
顾东玦眼神一暗,勉强提起嘴角说:“已经收殓……这件事没告诉妈,老二和老三在安排。”
苏瑕抓紧他的手臂,哑着嗓子哭道:“她、她是为了救我,那一枪本来是打在我身上的,是她替我挡我……顾先生,顾先生,我想救她的,我真的想救她回来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顾东玦放下瓷碗将她抱住,手在她后背轻抚,“这不是你的错,南芵也不希望你因此自责的。”
每次想起顾南芵从她身上滑下去的那个情形,苏瑕就感心口骤疼,几乎要窒息,她用力咬着他的肩膀,呜咽着哭,顾东玦知道这件事她不会那么容易释怀,哭出来反而比压抑在心里更好,干脆就让她痛快地哭一阵,好半响才将她放开,用面巾纸擦拭她的眼下。
“好了,我让你哭够了,现在开始不能再哭了,对你的身体不好。”顾东玦重新拿起瓷碗,舀了一勺米粥到她嘴边,“现在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苏瑕还是避开了,吸了吸鼻子,哑着声他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
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和罗宾夫人的关系?
顾东玦静了静,最后还是点头:“刚知道。”
苏瑕笑了:“你知道,安东尼肯定也知道,还有不相干的刘冉薇,你们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傻傻的,你们是不是一直在心里笑话我?”
顾东玦微微皱眉:“阿瑕,你知道我不会的。”
苏瑕扯着嘴角自嘲道:“可是在在嘲笑自己啊,我觉得我真的好蠢,怎么没想到,rh阴性血本来就是很罕见的血型,怎么会那么巧,我和老师竟然是同一个血型,呵,从老师献血给我开始,你们就都知道了吧?”
“只是怀疑。”他的怀疑之初和安东尼一样,都是觉得事情太巧,所以才会去查。
苏瑕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和安东尼还一直怂恿我去做复查,其实就是为了抽我的血去做dna吧?”
她说的都对,顾东玦无法反驳,抿了抿唇道:“对不起。”
苏瑕摇着头,不想听她道歉:“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知道,你不想我难受,我也刚想明白,呵,刘冉薇当初说的最后一张底牌就是这个吧?她应该也知道所有事情的吧?知道我亲妈就是如今我的老师,知道我亲爸是个杀人犯,难怪她说我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吧,看到我如她所愿痛苦着,一定开心疯了吧。”
她推着他的手,催促着说,“顾先生,你把她叫来,快点,我现在要见她,你把她叫来,她那么想看我痛苦,我该成全她啊,让她来,我让她看看的。”
顾东玦按着她:“阿瑕,你冷静点。”
“我还不够冷静吗?我这样还不算冷静吗?”苏瑕笑起来,耸耸肩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别怕,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不怪任何人,真的。我不怪老师,换成我是她,摊上那么个玩意,我也要改嫁,我看和他生的孩子我也会恶心,我也会丢掉。我也不怪那个杀人犯,他是人渣嘛,杀人都可以眼睛不眨一下,丢掉个孩子算什么?我还要谢谢他,谢他没直接把我给弄死。”
顾东玦听着她这自暴自弃的话,心口狠狠一疼:“阿瑕……”
她轻笑:“顾先生你知道吗?阿好以前都说我上辈子在肯定是十恶不赦,所以这辈子是来还赎罪的,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顾东玦不愿再听她自暴自弃下去,双手按着她的双臂,逼她看着他的眼睛:“阿瑕,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罗宾夫人是有苦衷的,她不是故意不要你,你冷静点,你听听她的解释好吗?她就在门外,你见见她好吗?”
苏瑕扭开头:“不想见。”
“好,好,我们不见,你也不再想了,那些事情说到底都过去了,如果你不想认,我们就不认,我带你回国,我们回家,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苏瑕眼眶慢慢红起来,但已经掉不出眼泪了。
他将勺子递到她嘴边,轻声哄着:“来,张嘴,吃点东西。”
苏瑕不言不语,但嘴就是紧闭着,也不知道在跟谁过不去,总之就是不肯吃。
顾东玦看她苍白的脸,满心的无奈和着急,又喊了声:“阿瑕。”
苏瑕这回干脆闭上眼睛。
“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别再赌气了,就当是看在……”他停顿了一下,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她的肚子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吃点吧。”
苏瑕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东玦低头在她的眉心轻吻一下,轻声说:“孩子,阿瑕,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188章 都是假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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