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还未来得及喝口热茶,衙门里便来了二位官差,请庄云回去办案。庄云只好与众人告罪,起身先走一步,小少年延四海吵着也要去县衙玩耍,白崇文拗不过,只好让延四海和小巴哥跟着庄云走了。
既然有白崇文在这替儿子查病,庄云一百个放心。
白崇文还是那番套路,接过庄正德的左手后,一一掐过指甲盖,只不过这次又捏着庄正德的右手也掐了半天,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个大概。“正德呀,你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这经历的事情还不少啊,嘿呀,与我老汉这有的一拼。”
庄正德怯怯懦懦不敢吱声,脸红的就跟猴屁股一般,一是喝了不少酒,再就是庄正德也怕这白老爷子发现了自己在太州府的那些丑事,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也亏得这老县令正好走了,不然怕白老爷子一说,怕是要气的庄云一口浓痰吐庄正德一脸。
白崇文见庄正德也未言语,琢磨琢磨了这个中缘由,便跟庄正德讲了起来,“正德,我知道有些事情你爹不知道,反正你爹这会也回去了。你表哥表嫂又不是外人,也会替你保密,我老汉讲,你小子听。有不对的地方你在修正修正。”
谢聪和董丽应允,坐在一旁,等着白老爷子开口。
白崇文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咱们先说说你这第一件事,十九岁那年,你是不是跟两个朋友驾着马车出去游玩过?”
庄正德一听这件事,脑袋有点大了,这件事全沁黄知道的人,除了自己跟两个朋友。绝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当时因为这件事大家都在菩萨面前磕过头,保证保密。这都能看出来?
白崇文料到庄正德就是这番反应,继续说道,“你三人大晚上乱跑,就靠打着灯笼,也敢驾着马车到荒郊野岭的玩去了?”
庄正德打断白老爷子,“白叔叔,我自己来说吧。当时这件事发生的很奇怪,所以我三人害怕的很,回来以后谁也没敢说。只告诉家里人是不小心撞的。”
“当时我三人驾车,大约跑到沁黄县和金川县交界处,也不知是谁笑骂了一句:我等才不屑去那金川境内。便在此处掉个头往回返了,可走到这返回下山路上,这马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直勾勾冲着山崖就要往下跳,我三人惊慌失措中,就跳下马车。
“这马儿跟马车直接冲到了山崖下面,吓得我三人战战兢兢,跪在山崖边就是磕头。亏得有去太州府的镖局镖车路过,才把我三人带回了沁黄县。但事后我三人顶对一番,他俩说是我说的这句话,我又听见是他俩说的。这件事过于古怪,我们就统一口径不敢再提。直到今天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谢聪和董丽听完,也是目瞪口呆。这小表弟竟然差点就英年早逝了,事情过去都快十年都没有跟老县令提过,也真是心大。不过再想想,反正人好好的,提了也只会让庄云跟着操心,出门在外,哪个孩子跟家中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白崇文听过之后,细细品味了一番,“那就没错了,你三人中有个小后生,是不是有个相好的姑娘?”
庄正德一听就想起来了,“是有过,叫,叫什么来着,哦对,叫陆瑶瑾,不过也就是兄妹相称,后来也不欢而散了,再后来这姑娘好像举家搬到太州府去了。白叔叔,这姑娘有什么特别吗?”
白崇文答道,“这小姑娘自己有些机缘,她师从太州府第一神算子姜云达,此人精通易经,有一身知过去晓未来的本事,而且我早些年见过些异象,应该就是这姑娘出生时候吧。这小姑娘该是有菩萨保佑,而当时又跟你这朋友有些感情纠葛,所以这关键时候,人家也算是救了你们一命。”
庄正德仔细回想了半天,好像是又这么档子事情。下午的时候三人见过陆姑娘,临走时陆姑娘冷不丁冒了一句:你三人这几天莫要出门乱跑,晚上早些回家。当时庄正德三人也没多想,只是晚上心血来潮偷了家中一辆马车就往山上奔去。
白崇文继续说道,“你三人深夜出游,必然路上是招了两个孤魂野鬼,你们人多阳气也重,这两只小鬼儿奈何不得,一只就上了这马身,另一只在后头推着你们马车。想来也是生前作恶,死后入不了轮回,想拉着几个替死鬼。不曾想又有这小姑娘机缘庇护,这两只小鬼儿落了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庄正德吓得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什么鬼?鬼?鬼上身?还推车?”
白崇文点点头,“对,你没听错,就是两个横死的人,化作的厉鬼。这二人也已无迹可寻,我老汉不过是大概猜测。但你自己经历过这些,必然身上会有些因果。这些因果老汉能捕捉到,所以非常肯定,就是鬼上身。”
庄正德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晚上跟着父亲走夜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偶尔回头看看还会被吓得一机灵。直到现在,庄正德也还有这种感觉,但从来没多想过。只是觉得自己眼神不好,容易把一些奇怪形状的东西看错。
庄正德在仔细回味一番,突然想起每次看到的时候都有种后脖子发凉的感觉,就像有人对着脖颈轻轻吹气一样,不过却都是寒气。
白崇文看着惊慌失措的庄正德,“正德小子,你本来这体质就比寻常人敏感一些,是不是经常走夜路感觉有人盯着你,后脑勺阵阵发凉?”
这时候庄正德已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崇文继续说道,“那就对了,你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已。马车事件之后,你三人心性也有了很大变化,这人一经历生死,自然会对过往感觉重要的事情,都会看的淡了。这种心性有好有坏,好的一方面,就是你历经磨难之后,更加珍惜生命,人变得积极向上。”
“可你小子倒好,这事一过,心智蒙尘,反而心性变得更坏了,是不是觉得生无可恋,潇洒自在才是真?万事不强求,只想着顺其自然?我不知你因何事,还是学了什么新思想才变成这样,但还是跟马车一事有关。自此以后你就心性大变,变得不爱计较这生活琐碎,其实人也渐渐开始变得混混沌沌。”
庄正德琢磨一番,倒也认同,“白叔叔所言极是,当时这件事情之后,我觉着自己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只想着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看的书也杂,道佛两家都是略学皮毛,什么道法自然,什么出世寻求解脱。我都是了解了一二,自此以后便更随性了。觉得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
白崇文有些气恼,却也没有发作,只是压着性子继续说道,“这是第一件事儿,那咱们再来说第二件。”
“这第二件事,就在前几年了。你孤身一人闯荡太州府,与朋友合伙做买卖。你二人命数都差不太多,命里该有此发财机会。所以这生意起初很好,对吧?”
庄正德想想,这生意一事,知道的人也很多。白老爷子知道也不为怪,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可也就是这一段时间,你二人有些挥霍无度,便是被这声色犬马吸引,每日流连于酒色场所。夜夜笙歌,纵使你二人有天大的福源福报,只要一沾着这吃喝嫖赌之事,也就是云端的亭台楼阁,遇风而倒!”
“这人活一世,有多少钱财收入,有什么因缘际会,都是有量有度的,上天自有一杆秤,你就是多用一分一毫也使不得。可你小子在这几年什么时候想过这些?大吃二喝不说,还给这些青楼女子四散家财,这就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吃不消你几年折腾。福已享尽,自然就得苦尝恶果。”
“我老汉云游数年,见过这种人已不是一个两个,轻则病患缠身,不得始终;重则暴毙街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如你一般这样还能安稳活着的,也不过是些行尸走肉罢了。你这小子,若不是庄云老头给你攒了一身福报阴德,早就暴尸荒野,喂了野狗!”
白崇文越说越气,越气越说,“自你出生之日,我便与你望过气息,告知你爹,此子能成大器,前途无量,可你这逆子,做了些什么狗屁烂事?若不是你生性善良,不与这些接触过的外人故作刁难,怕早就有人先动手取了你这狗命。”
“人之命运虽是上天注定,但你给我记住了,人这终点就是入土为安,但这一生之中,不只是一条大路!就是出门行走,也有土巷绕道,更别说做人之道!一步走错,便是步步走错,说句大不敬的话,纵是你有九五之尊的命数,也吃不消没有节制的浪费!人若不知节制,必受其害!你这么大个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不如死了算了!”
“常言道,走多了夜路要撞鬼,你本就比其他人敏感许多,也容易招惹这孤魂野鬼。谁曾想还每日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沾了一屁股邪祟,都快把你这精神气机吃了个精光!还哪来的什么前途无量!这上天能让你苟活人世,已经是够意思了!”
白崇文越想越气,忍不住站起来就给了庄正德后脑勺一巴掌。“你这个逆子,我老汉替你爹教训教训你,你这学了点佛道二家之皮毛,就往自己身上用?我老汉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自小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外人快了三分。你爹更是对你寄予厚望,难道是为了让你挥霍青春年华的?”
又是一掌,“人家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是讲的大道之行,以自然规律为原则,是不受其他法则的束缚,嘿哟,你这小子倒好,成了你自己规律为原则了,到把你给自然了,你也不怕烧你个三魂出窍,七魄升天?你是道?”
接着又是一掌,“人家佛家讲究出世,普渡众生,寻求解脱,是讲的遵循因果规律,让人学会不要事事抱怨,讲求的是改变自己命运,嘿哟,你倒好,洒脱了,自由了,不受约束了。怎的,不剃度,不学经,屠刀一扔,立地成佛了?”
紧接着再是一掌,“佛道先不说,什么叫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娘早逝,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她是在劫难逃。你到好,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有没有替你爹考虑过几分?你爹老年得子,就你这么一个小兔崽子,这么些年操了多少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爹怎么活?你想过吗?啊?你就他娘的道法自然去了,寻求解脱去了,你解脱你奶奶的个腿儿!”
这一掌接着一掌,打的庄正德是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但白崇文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教诲,让庄正德只感觉是五雷轰顶。
庄正德在外这几年,报喜不报忧,除了每逢这年关回家陪老县令呆上十天半月,就对老父是再无过一丝挂念,平日里只晓得跟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却从未想过,天热了老县令有没有中暑,天冷了老县令有没有加衣,老县令吃的好不好,睡的足不足,公务累不累。庄正德何时操过这些“闲心”?
在外多年,什么时候不是紧着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庄正德感觉后脑勺火辣辣的,但庄正德一想起这些事情,就忍不住就抱头痛哭。庄正德悔恨,悔恨自己如白眼狼一般,愧对父母,更愧对自己。
刚去太州府的那几年,偶尔庄正德会给老父亲写写信,讲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后来,庄云再写信给庄正德,庄正德也只是潦草一看,便扔在一旁不管,或是回信也是寥寥数字,显得很不耐烦。
自想到这些,庄正德更忍住不了,抬起手左右开弓,对着自己就扇起了大嘴巴子。庄正德恨,恨自己不做个人;庄正德悔,悔自己这几年浪费了大好青春年华,沉迷酒色;庄正德气,气自己没有早日醒悟,浑浑噩噩不知悔改。
谢聪和董丽看到表弟这样,心中很是难过。谢聪一看庄正德扇自己扇的没个轻重,赶忙起身抱住庄正德双手,“弟儿啊,别打了,咱知道错了咱就改,别打了,打坏了你爹也心疼啊。咱不闹了,那些个老和尚不都说了吗,回头是岸,咱浪子回头金不换。”
董丽心疼坏了,虽不长庄正德几岁,但几日相处以来,对庄正德很有好感,这个小胖哥儿心地善良,为人处世又十分知礼知节。
董丽也挪步到庄正德一旁,轻轻的摸着庄正德脸颊,替庄正德擦拭泪水,“正德啊,咱不哭了,也不闹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以后好好的,啊,表嫂跟你说,谁都有错的时候,怕的是执迷不悟,错一生,错一世,一时有错不怕,咱们改,改好了又是一条好汉。你我都还年轻,有的是改错的机会。只要用心改正,我们作为长辈,谁也不会怪你。”
白崇文也是一时气急,看到庄正德现在这个样子,也有些自责,“正德,我老汉知道从小以来,你父亲都没骂过你,没说过一句重话,更没动手打过你。可我老汉作为长辈,作为你父亲庄云的好朋友,好兄弟,希望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父亲年迈,我老汉也紧随其后,还有几个日出能看看?我们老人家,活一天算一天,无所谓这花花世界。可你小子不同,你还年轻,人生之路走了才有多少?”
“若能悔改,我替你父亲都感到高兴。今日如此对你,你小子也别记仇,自然都是为了你好。人不经历挫折,就不会长大。你虽然也快而立之年,但在我老汉和你父亲眼中,永远都是个小孩子。犯了错,就要打,就要骂。我老汉就是希望你记住今天,记住这几巴掌,记住你自己犯过的错,流过的泪!”
庄正德稍作克制,轻轻推开谢聪,后退三步,重重的跪在地上冲着白崇文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正德知错了,谢谢白老爷子教诲。自今日之后,我庄正德发誓,出人头地,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也请白老爷子和表哥表嫂替我保守秘密,正德着实不敢让老父亲知道这些事情。自今日起,我庄正德再敢浪荡,定当天打五雷轰!”
白崇文抬手扶起庄正德,爱怜的摸了摸庄正德的后脑勺,有些心疼,又有些心痛,“正德侄儿,打疼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明白事理了。事情既然都过去了,就收收心,好好活着,我跟你爹也没啥盼头,只希望晚辈都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你虽是福报享尽,福源用尽。但只要一心向善,过个三年五载,自然会好起来。我老汉也不框你,这福源福报,就如这家中米面,吃完了,努力挣,只要不铺张浪费,它总有回来的一天!”
庄正德感恩戴德,又是一拜。
白崇文扭头看看谢聪,问道,“大概事情都已明了,你二人想个对策,正德沾染因果太多,若不尽快理清,怕是要大难临头,虽然我等做的此事有违天道,但违也就违了吧。人生在世,瞻前顾后的,活的还有个什么意思。你二人思量思量,看如何处置,我老汉定当竭尽全力护正德周全。若有因果报应,冲着我老汉来便是,与你二人自是无关。”
董丽站正,朗声说道,“就是寻常百姓家,我与聪哥也从未有过害怕这因果报应一说,我们东北出马弟子,哪个怕过什么因果,本来做的这些事情就有违天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白老爷子放心,我与聪哥合计一番,想个对策,咱们三日之后县衙后院为我正德表弟办上那么一办!”
白崇文大喜过望,甚是欣慰。“那咱们就定了,三日之后,替这小子好好治治这一身因果!”
第十一章 给庄正德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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