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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半夜鬼敲门

    灯火在河流上闪烁,像星星眨眼睛,在黑夜里,叹息似的缥缈,庄梦离望着江枫渔火,紫色的眼睛直视货船,决绝的说道:“看来要上船了。”她潜身没入长夜,姜行月叫住她,叮咛道:“万事小心。”她回眸一笑,醉了烟雨:“如果出什么意外,姜先生会为我掉几滴眼泪吗?”这问题看似莫名其妙,其实承载着她内心的所有期望,姜行月眼睛闪闪的,外表却正容亢色:“别瞎说。”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庄梦离笑中带着感动:“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心里却暖的像人间四月天,因为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人在乎她,生不寂寞,死不孤单。

    一声鸣笛巨响,货轮在水上疾驰,生起縠纹,庄梦离一袭墨黑风衣,在风的吹拂下,暗的有些沉郁,眼里透着冷峻的杀气,她取出抓钩,用力甩去,拉着钩绳向上攀爬,到了甲板前,纵身一跃,疾飞像鹊鸟夜惊,飘入船舱,钩绳追魂索命,套住货检员的脖子,扔入澎湃的大海,绳子落地缩紧,将其活活勒死,落地声惊动了敌人,一声枪响像丧钟敲响,一下子穿透了她身体。

    庄梦离翻身前跃,亮出飞镖,这镖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刺中了士兵的脖子,霎时鲜血横流,像一朵盛开的血莲,大量士兵闻声赶来,庄梦离隐入货舱的阴影中,撕开丝袜包扎伤口,熟练的燃起一支香烟,用火星戳向伤口,止住流血,这子弹是银制的,能够抑制她的愈合,脚步声慢慢靠近,庄梦离快如慧孛的从他们身前飘过,似轻云,若回雪,全无声息,哪些士兵捂着喉咙倒地,脖子上都多了道血口。

    她装好随身携带的炸药,却见后面有个黑影笼罩,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原来是这艘船的指挥官田中信野,他沉声说道:“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杀了这么多人,有两下子嘛,不过,我会送你上路的,怕不怕?”举起枪口,对准她,她冷笑着,眼中有冰棱花颤动:“你更怕我捷足先登吧。”

    她迅速甩出飞镖,在田中信野扣动扳机前,瞬间,鲜血四溅,万籁俱寂,并带着鲜红的断指,她飞跃近前,登到田中信野的后背,用那修长白皙的玉腿夹住他的脑袋,像风中飞舞的落英,在空中旋转数圈,却没有撂倒他,这家伙力大无穷,竟抓住她纤柔的身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溅起一地碎屑。

    庄梦离在地上翻滚,躲过他的踩踏,地上留下了低洼的坑,她投过桌布,盖住田中信野,拿起项链紧紧的勒住他脖子,田中信野背后陡然生出犄角,刺穿了庄梦离的腹部,然后一个背摔将她扔到地上,她取出高跟鞋底的刀,刺向田中信野,他抓住她的手向后狠扳,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像棉絮一样耷拉下来,然而他还不停手,五指成抓,攫住她的下颌,蓝色的瞳孔装满了怒火:“贱人,我掐死你!”

    庄梦离虽血染衣襟,但没有屈服,手上生出紫色的光刃,寒光闪过,田中信野捂住喉咙,血不时从指间渗出,她檀唇勾起,冷艳的足可切玉:“烟火晚会快乐。”给他嘴里塞进闪光弹,向炸药猛地推去,霎时火光冲天,将货轮彻底吞没,她用最后一丝气力滚下甲板,落入江中。

    卧榻之上,姜行月正在给她处理伤口,他做过法医,懂些医疗知识:“看看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庄梦离靠在床边,嘴角还淌着血:“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姜行月捂着胸口,样子痛心疾首:“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她欣慰的笑了笑,心里春波涟涟:“就算为你伤的遍体鳞伤,我也开心。”

    姜行月见庄梦离双眼微瞌,微弱的呼吸卷着兰香暗盈,以为她已入睡,正要离开,却被庄梦离细声叫住:“僵尸不会睡觉,可以陪陪我吗?好久没和人说夜话了。”虽说他们的感情,还没到共剪西窗烛,但足够却话夜雨时,姜行月欣然应允,和她畅聊了一夜,窗外,天光乍现,暖阳照耀进来,带走所有的不愉快。

    由于断绝了粮食补给,武田毅雄在山上弹尽粮绝,十分困乏,士兵们受不了饥饿,纷纷下山投降,鬼怪们只需等待时机,攻上山头便可,天公似乎也与他们作对,连日大雨磅礴,这孤山本就土质疏松,加上雨水的滋润就像干柴遇到烈火,发生多处滑坡,鬼怪们看准时机,对孤峰展开最后的围攻。

    能飞的鬼怪先到山顶,再扔下绳索,余众都攀援而上,由于熟悉地形,他们一路上势如破竹,速度如飞星过渡,眨眼便到了山顶,守御的士兵连忙调转炮口,巨大的炮弹划过天空,撞爆无数参天大树,硝烟滚滚,但还没等第二发装填,他们便被义愤填膺的鬼怪们撕成碎片,机枪塔闪着金光,连珠发响,火力网像没有底脚的澒洞,进攻的人浪散开来,暂避锋芒。

    庄梦离靠在壕沟里,投出一个手榴弹,伴随硝烟和沙尘,机枪塔化为废墟,几名日军端起刺刀冲来,庄梦离连轩带紫电,翩影过处死尸一片,没有再手下留情,战争必将流血,纵使这些士兵只是傀儡,也会跟提线的人一起丢入火堆,烧的只剩下灰尘,攻下了防御据点,再进攻主城,就像两山间连了彩虹桥,势如破竹。

    见武田毅雄大势已去,守备的士兵树倒猢狲散,卷铺盖各自跑路去了,丝毫没有“帝国勇士”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精神,众人推开层层重阂,来到大殿的核心,华美的藻井天花板挂着流苏,随风飘动,华盖之下,武田毅雄端坐案几上,淡定的喝着茶水,众鬼怪骂道:“狗贼,你的大限到了,还不速速受死。”

    风信子扑到武田毅雄身边,带着哭腔说道:“父亲,别再做错事了,我们离开这里。”便要搀扶他离开,武田毅雄拂袖一挥,把她推开,呵斥道:“我没你这个叛徒女儿。”

    “她不是你的女儿,是我酒吞童子的女儿,没有人能动她!”三鬲次郎卸下伪装,头上长出六根犄角,脸上的图腾像树枝散开,和风信子几乎一模一样,金灿灿的盔甲像朝阳初升,众鬼怪见到他的真身,都跪倒在地,俯首称臣:“原来是鬼王陛下,我等有眼无珠,实在该死。”想到之前调侃他是源赖光的后代,既愚蠢又荒唐,见到生父,本以为风信子会被感动的梨花带雨,没想到她开始剧烈颤抖,眼眶通红,紧紧的握着拳头:“我母亲是不是你杀的?”

    “不,我没有杀你母亲。”酒吞童子挺直胸膛,摆出无愧于天地的样子:“你母亲的面庞,像极了我前世的妻子,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算起来,自我跟内人阴阳相隔正好五百年,这不是巧合,是天道循环,于是我化身浪人三鬲次郎,到处惩恶扬善,来忏悔自己过去的罪行。”风信子厉声质问道:“那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酒吞童子面目呆滞,神情沮丧,像是只剩下倥侗的躯壳:“是武田毅雄杀了她,为的是更好的控制鬼族,也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她。”他越说越气,用绯红的瞳孔恨恨的瞪着武田毅雄,好像要把他生吞了,事到如今,武田毅雄左右都没好下场,就算说得动养女,也会被鬼怪们乱刀分尸。

    想到这一层,他也不抓救命稻草了,淡然的用细帛擦拭好茶具,取出茶末置于碗中,倒入滚烫的泉水,这一套沏茶动作,如挥墨般行云流水,他轻呷了一口茶水:“终于到了与世诀别之日,可惜没在樱花灿烂盛开的日子离去啊。”好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庄梦离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想到自己逝去的爱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武田毅雄,你罪恶滔天,别想死的便宜。”

    “是庄小姐吗?我们可是旧识了,难道杀我连一盏茶都耽搁不起吗?尝尝吧,这是玉露,最上等的茶。”他端起杯茶,递给庄梦离,她踌躇的接过茶杯:“你要耍花招,我随时奉陪。”武田毅雄眯着眼睛观察着她,灼若桃花的面庞没有一点风霜侵蚀的痕迹:“看看你,还是那么青春靓丽,不像我,早已半身不遂了。”他有些佝偻的身子虽有衣服遮盖,但还是显露无疑,庄梦离冷眼相看:“比起哪些英年早逝的烈士,你这杀人魔头似乎还活得久了一些。”

    面对她的恶语相向,武田毅雄并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我从不相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看我,没有任何的信仰,却比哪些自诩的大善人活的更好,是不是很讽刺呢,他们有信仰,只能在审判台前被命运所鞭挞,而我,永不向命运低头!”

    把歪理说的如此大言不惭,庄梦离只觉他无耻到一种境界,反唇相讥:“多么自欺欺人有苍白无力的辩词,像你这种人,每晚都在罪恶的深渊中徘徊,活得越久,便越是煎熬,我看的出你追求安宁,但哪只是徒劳。”话说到这份上,是个人都觉得惭愧,武田毅雄还恬不知耻的说道:“中国有句老话:心无外物,既是秋空霁海,我早已没有杂念,何来痛苦之由?倒是你,还没从过去解脱,也许对你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姜行月在旁边起哄道:“我们中国还有句老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武田毅雄霍然起身,面目狰狞,失了刚才装的体面,庄梦离也站起身来,拔刃在手:“且看看我们谁死谁生。”武田毅雄缓缓从刀鞘抽出一把锃亮的武士刀,其光泽如水之溢塘,看得出这刀虽有些年头,但锋芒不减当年:“请允许我和你用武士的方式决斗。”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因为出于礼仪,这种比武方式只能单打独斗,倘若赢了战斗,便可提出条件,倘若输了,也好过乱刀分尸的下场,因为这是种荣誉的死法,不失武士的尊严。

    酒吞童子扔给她鬼切,这刀底下亡魂无数,是名副其实的神器,庄梦离毫不客气的接过刀,波浪型的纹路历历如绘的记录着它的光辉战绩,她举起刀,多年的仇恨凝聚成力量:“今日,这把刀不为切鬼,只为杀人。”在她的驱使下,鬼切也像有了灵魂,带着积怨百年的魔气,如匹练瀑布一样杀向武田毅雄。

    他反手阻挡,尚未出鞘,挡住庄梦离强劲的攻势,而刀鞘也碎成木渣,像落蕊一样掉了一地,却见他的手已盘根错节的于刀融为一体,黏稠的触须竟从手腕中长了出来,原来当年武田毅雄由于研究数据不足,拿动物的基因去和僵尸血混合,才造就了这种怪物,死掉的田中信野也是如此,他向后踉跄几步,卸去鬼切的劲力,不屑的笑道:“我已做到人刀合一,人在刀在,刀毁人亡。”顺手投出半截刀鞘,如疾风般脱离鲤口,直逼而来。

    庄梦离轻轻一挥,刀起处,已碎成两截,没想到刚化解这招,他的刀尖已然刺来,来势极快,仿佛连西风都能刺破,庄梦离翻转魔刀,在空中勾勒了一道银虹,堪堪接过了第二刀,没等她回击,第三刀已至,他的打法一波接着一波,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刀影蛇形,婉转百折,摸不清套路。

    她极难招架,刀法渐渐散乱,忽想起巫夜教她的话:“快招夺命者,犹如登临绝顶,极目远眺,四海尽于脚下,自视胜券在握,殊不知放眼壮阔,而身后有万仞高山,叹乎可傲苍生,而天地无边,其势虽猛,却困于招式,力不乱而人自乱,到时便可犁庭扫穴。”

    意念已动,顷刻回击,武田毅雄正砍的尽兴,却见庄梦离回裾拂云雨,像巨大的氍毹,遮住他的视线,然后红光斜刺于旁,直攻他的手肘,光影流连,本来昏黑的房间倒映的如同白昼,将他手上的触须尽数砍断,那触须落在地上还在蠕动,煞是恶心,武田毅雄大叫一声,刀几欲脱手,庄梦离冷笑道:“拿好你的刀,可别让人笑话。”那笑容如寒露凝结。

    武田毅雄怒不可遏,伸出无数的触须,像毒蛇般向她咬去,庄梦离挥出月轮的弧度,闪着迢迢清辉,煌煌银河,刀锋过处,触须纷至而下,她信步而来,提着鬼切,那斩碎一切虚空的利器:“好好感受死亡的寒冷吧,着你曾加诛给别人的东西。”风信子想去帮他,但被酒吞童子按住,动弹不得,她心里十分矛盾,一个是挚友,一个是义父,都下不去手。

    武田毅雄玉石俱焚,狰狞的笑着:“我就算死了,也不让你好过。”伸出最后一根触须,刺透了姜行月的胸膛,庄梦离冲上去,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他,肝肠寸断,酒吞童子看他毫不守道义,控制鬼切,刺进他身体,流淌下来的血,汇成一道溪流,将地面染成碧蓝,恰如百川归海,归于平寂。

    风信子哭成了泪人,像珍珠一样滚落:“可惜你一生都献给遥不可及的事业,没有一点真正快乐的时光,义父,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呢,你杀死了我母亲,我本该恨你,可是为什么,我恨不起来。”她越说越伤心,捂着脸不住痛哭,酒吞童子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爱恨匆匆过,习惯就好。”如襁褓的婴儿一样呵护,弥补曾经的缺憾。

    几家欢喜几家忧,酒吞童子风信子虽骨肉相认,庄梦离却感觉彻骨的寒冷,她的鸦睫颤动着,泛起昏黄的剪影,悲伤了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浮现出笑容,众人以为她想开了,没想到她疼惜的抚摸着姜行月的脸,像怀念一春绮梦:“姜先生,这是梦离最后帮你了,往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但有它陪着,你不会孤单,永别了。”她轻吻他的额间,让红朱砂留在他脸上,也印在他心头,从体内取出尸丹,含入姜行月的口中,伴随着撕破心扉的痛。

    她的青丝一瞬间皤为白发,踉踉跄跄的向门外走去,面对那漫天的风雪,朔风呼啸,暮雪千山,百年的修为就此毁于一旦,风信子心疼不已,问道:“值得吗?”庄梦离含泪轻衔,洗去那场褪色凉烟:“值得。”佳期本来短暂,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也会在渡口离散,绿萝拂过衣襟,烟雨沾湿诺言,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这个道理,她懂。

    铅华洗尽之后,只剩下烟花熄灭后的无悔,行在雪地上,过去的记忆走马观花的浮现,在风月场的璀璨,和叶炳炎舞会的相遇并坠入爱河,因战争而失去的一切,以及逃亡的颠沛流离,被武田毅雄困于牢狱的屈辱,和姜行月的快乐时光,这些曾经的记忆,像是梦里雾花,一个美丽而悲伤的梦,回首萧瑟,思之甘甜,她不舍的回眸望去,笑了,像是重见旧颜,低吟道:“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成霞。”拖着佝偻的躯体,消失在皑皑白雪中,再不回头。

    在尸丹的作用下,姜行月渐渐苏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庄梦离,可是寻遍周围,都寻不到,风信子为了不让他难过,只说庄梦离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并且不想让他找到,并劝他已经完成使命了,早日回到警局复命,姜行月不信,可是遥望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又到哪里去寻?只能徒增伤感。

    雪还在下,像鹅毛一样落在地上,弹奏着乐谱的忧伤,瞧着屧廊人去苔空绿,姜行月终于认命了,他说他要回去,活成像她希望的哪个人,一个正义敢于同黑暗作斗争的人,临行前,他在火车上,再次遥望这片纯洁的雪国:“雪下的那么安静,我不能打扰它,我该走了。”见风信子和酒吞童子在向他摆手道别,他将对这里的喜爱和记忆统统尘封:“再见了,花与水的国度,再见了,我的爱。”

    黑水,还是那么深不见底,但在阳光的照射下,竟隐隐有粼粼金光,微风吹过湖面,荡起一点绿波,如蜻蜓点水一样微小,却足够说明它并非一成不变,万事万物都会变化,他在想,和她的这段邂逅,是水面下永恒的暗流,还是稍纵即逝的涟漪,他不知道。

    回到了故土,他因为破获了国际大案,荣升为警察局长,并被聚光灯和摄像头包围,万众瞩目他的精彩演讲,谁知他只说了一句:“在这里我要感谢一个人,没有她,我得不到今天的成就,在下无能,不敢居功。”发表完这简单的感言,他也不理会媒体的追问,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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