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柳,针剂!”
“是!先生!”
注射刚结束,徐闻和鸣柳就以最快的速度行动了起来。几乎就在项南星倒地的同时,徐闻的双手就已经贴在他的胸口上,一下一下用力地开始按压起来。与此同时,鸣柳则是第一时间打开手提箱,取出里面的强心针,找准注射点后一口气将针筒内所有药剂全推了进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让箱子保持着半开半闭的状态,而是将其彻底敞开,露出空空如也的箱底。这也等于向所有玩家和观众表明,这场游戏已经不再会有医疗药品,所有的三支强心针已经全部用在了项南星的身上。
在短时间内这样连续使用强心类药物无疑会对项南星本人造成损害,但眼下已经别无选择,哪怕鸣柳毫不迟疑地为他注入了药剂,徐闻又使出浑身解数实施紧急救护,但他们同时心里也清楚,项南星能醒过来的几率已经不大。
毕竟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累计注射入体的三十毫升也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致死剂量。
“好不容易看到翻盘的希望,却倒在了终点前——说的就是这种吧。”鸣柳语带惋惜。
“别说多余的话。”徐闻冷着脸继续按压。
“好歹消耗了最后一支强心针,说不定这情况也在他预想之中,只是赌得太大了点。”他碎碎念道,“喂,好不容易让我看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局,可别这样草草收尾啊。”
他们在耳边碎碎念着,这声音却已经传不进项南星的脑中。就在倒下的同时,项南星的意识再次回到那片深海,继续下沉。只是在短暂的下落之后,他的双脚终于有了踏上实地的感觉,与此同时周围的海水像是被谁一口气抽走了,笼罩全身的压力顿时轻减不少。
“这是……”
项南星茫然四顾,却见他此时正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脚下是灰黄色的短草,点缀着零星岩石,远处则依稀可见一条大河,河水奔流不休,哗哗作响。
“哈,还真是三途川?”项南星想起之前徐闻的玩笑,一时间啼笑皆非。他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只知道这是传说中生界与死界的分隔线,跨过了河,就是正式跨入了死者的领域。
不知为何,当他亲身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见到死后的世界,那感觉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反而像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河倒是有,却没有路回去,这是逼着我非死不可啊。”
他抓着头再次环顾四周,无奈地感叹道。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笑声有些熟悉,项南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岩石上。轻笑的是其中的少女,她容貌秀美,素面朝天,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活力四射。脑后扎起的马尾辫随着她的笑轻轻摇曳,清丽脱俗,却又有种勾人魂魄的妩媚感。
与之相比,男方显得有些不起眼。他的容貌不算丑,但最多也就是普通的路人脸,整个人也一副松松垮垮没精打采的样子,但如果细看他的眼睛,却会从中感觉到一道锐利的气意,仿佛自己正面对着一把绝世名刀,虽然在鞘中时古朴无华,可一旦出鞘,却注定要举世惊艳。
只是在看见这个男人的同时,项南星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默默地快步走向岩石,等到近了,突然高高跃起,狠狠一拳将那男人从石上揍下地去。
然后,他朝那惊呆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努力装出平静模样,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妈,终于又见到你了。”他竭力控制,声音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女子微微一怔,而后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项南星,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你长高了。”这个刚强的女子在抽泣中断断续续勉强说完了一句话。
“很抱歉打断你们母子感人的重逢时刻。”
岩石下传来男人不爽的声音:“不过我听说儿子打老爸要遭天打雷劈,小云你要不要考虑过来我这边,离他远一点?”
“我才要劝她离你远一点!”项南星朝底下咆哮,“随随便便玩消失的人就别想着自称什么老爸了,我要早确定那是你,在‘白夜祭’时就已经动手揍了!”
“看来你对我恨意很深啊,这算是逆反期吗?。”孟川柏以手托着下巴作势思考,那模样简直要多烦人有多烦人。项南星见了,拳头再次不自觉地攥紧。
不过在下一秒,他的满腔怒火却像是一口气泄了个干净。
“算了,这一拳打过,突然感觉也无所谓了。”
他牵着项云跃下岩石,然后在草地上盘腿坐着,仰起头看着二人。“不管怎样,在死前还能见到你们,我非常开心。”他微笑地看着母亲,而后缓缓移过视线,看孟川柏的眼睛,“尤其是你。我在记事之后就几乎没有见过你,仅有的一次又被我错过。虽然我对你怨念还是挺深,但至少现在总算有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当面感谢你在白夜祭里不顾一切地救我……”
“更要感谢你,在关键时刻选择相信我。”
项南星说得情真意切,孟川柏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柔和,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又恢复了那种戏谑的态度,转过头夸张地对项云说:“等等,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段遗言似的东西?”
项南星的拳头又开始捏得咯咯作响。
然而项云已经早他一步飞起一脚,将孟川柏踹得飞了开去。“会不会看气氛啊!”她冲着那边怒吼一声,回过头却对项南星柔声说道,“不过,他的话也是我想说的。”
“你已经接受到此为止的结局了吗?”她问道。
看着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项南星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却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尽力了。”他说,“最后的那个布局已经是我至今为止的最高杰作。梁京墨的舍身、黄老的布局、徐闻的看透,甚至还有姜凉本人的细密计算,我已经尽力把自己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一切都投入其中,哪怕最后没能成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已经……”
“我没有问你能不能做得更好。”项云柔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问你,你甘心吗?”
项南星微微一怔。这熟悉的四个字,不久前才曾由南宫茜之口问出。
想起和她活着回去的约定,不知不觉间,项南星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
“我不甘心!”他重重答道,“我还没找到赢过他的办法,没能帮助正作着另一场生死之斗的朋友,也没能回去拯救喜欢的人,还有,还有许许多多欠下的人情等我偿还,有我认为正确的事情等我去做!在这里停下,我不甘心!”
“那你还等什么?”
说话的是孟川柏。此时他趴在地上保持着被项云踢飞后的狼狈姿势,一动不动。他拿后脑勺对着项南星,让后者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那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诚挚。
“你有很多话想对小云说,也有许多话要对我抱怨吧。老实说,我有点想听。”他说,“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所以回去,滚回你该去的地方,不论对错,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
他缓缓翻身坐起,脸上带着如往常般轻佻的笑容。
“然后继续苟活吧,去周游世界,去工作,去爱,去生个小孩。去为每日三餐操劳,为一个房子奔走奋斗,每天操心着小孩的健康小孩的学业小孩的恋情婚事,不知不觉头顶秃了,牙齿掉了,脸上皱纹深如沟壑老人斑密若星辰,丑得连自己都觉得活不下去了,再到这里来。”
他拍拍旁边的空位:“那时候,我再来听你讲这一路上的故事。”
项南星抿着嘴唇转过头看着项云,后者正拭去眼泪,缓缓点了点头。视线中的项云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项南星知道定是自己又落泪了。在濒死的这一小会里,他流下的眼泪大概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去吧,笨儿子。”项云把手轻轻按在他胸口,“我不会说漂亮话,但想做什么,就去吧。”
眼前的一切如云雾般渐次散去,只有胸前这感觉还短暂留存着。只是这轻柔转瞬变成了强硬的暴力,如重锤般一次一次敲打着他的胸口,突然又化作利剑,深深刺入他的胸口。
项南星一张嘴,“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醒了!”
他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徐闻和鸣柳毫不掩饰的惊喜表情,这瞬间将他的意识拉回到了这个竞赛的会场里。他刚下意识想动一下,却感受到胸口部位的刺骨疼痛。
“没办法,这就是复活的代价。”徐闻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最后那几下按压他全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的,手下全不留情。人能活过来,哪怕压断多几根肋骨也无所谓了。
项南星咳嗽几声,费力地在鸣柳的搀扶下站起,而后便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姜凉。
“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或许只是错觉,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项南星却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迷惑。
“没有人会欢迎你。”姜凉说,“就连你一厢情愿要保护的那些人也是一样。当你倒下的时候,他们欢呼震天,到你现在醒来,又不知有多少人正发出惋惜的声音。在大乱之后,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西凤也同样需要一个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打破一切规则的领导人!我才是正义的一方啊!”
“也许是吧。”项南星费力地笑道,“其实我一直也很迷惑。不管拿出怎样漂亮的理由,我似乎都不应该否定大多数人的选择。当你扫除一切障碍,最终坐上这个皇位的时候,你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了,见到这个结果,我应该放弃,退出,这样才对。”
“但是啊,刚才有人提醒了我,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伟大,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这样才是正确’,然后努力想要完成它罢了。或许有一天历史会证明我才是错误的,但在那之前,作为我自己,只能坚定不移地将这个信念贯彻到死。”
他从徐闻手中接过枪,装弹,上膛,抬起手遥遥将枪口指向姜凉。
“你们是正确的,只是我看不过眼——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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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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