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是被命运削至极薄的刀刃,锋利无比,却也脆弱易折。
这句话是项云的父亲说的,如他的其他许多话一样被项云牢记至今。让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他的发小,也是个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在灵感枯竭,创作停滞时,这个人选择用吸毒来获取灵感,最后被送入戒毒所时已经太迟,几天后便死于器官衰竭。
在孟川柏的身上,项云看见了和那个叔叔类似的特质。
乍一看激烈无比的情绪转换,其实内里有着一贯的逻辑。孟川柏此时的低落和他之前的狂妄,其实都是源于同样一种心态。在平时,他百分之百坚信自己是最强的,甚至达到狂妄的地步,这份强烈的自信让他可以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实力。可是一旦遭受挫折,信心受到打击,他的情绪便会立刻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当年,那个艺术家叔叔选择从外物寻求虚幻的自信,而此时的孟川柏,却是直接进入一蹶不振的状态。他毫无疑问还保持着如常般清醒的思考能力,所以才能每次都在项云开口之前一语道破后者要说的话。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一切都行不通,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越是清醒,就越是清楚地看见这个事实,这正是天才在面对高墙时与凡人最大的不同。这一刻,在项云的眼中,他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颓废的叔叔重叠在了一起。
可项云是另一种人。
她是凡人,愚笨不堪,目光短浅,就算一头撞上了墙,也只会想着越过高墙再说。
“喂,起来啊,一起想办法把门打开啊!”项云跑过去用力地想要拉起他,“现在认输不嫌太早了吗!想报这一箭之仇,就赶紧出去把人找到啊!”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孟川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到现在还说什么出去……刚才你想到的那些难道我就想不到吗?只是都没用啊。”
他挣脱了项云的手,将后背重重靠在沙发脚上。
“我再解释一次。首先,那家伙收拾得很干净,这房间里基本没有金属制品,唯一例外的就是你和他的两柄手枪。但枪击对那种厚重的门几乎起不到效果,而且两把枪里剩余的子弹也少——他那把是打空了的,而你手上这把,就我刚才感觉到的重量,里面就剩一发吧?”
项云点头。只是一握就足以确认里头的子弹数量,孟川柏的手感确实是精准无比。
“只有一发不足以暴力破门。而枪击无效的话,这玩意就没用了。”孟川柏耸耸肩,“手枪虽然是金属的,那里面都是精密元件,不适合用在撬门这种粗活上,现在也就只能当个摆设。至于我之前那把刀子……那个如果还在的话倒是有用,但刚才在追击他时扔出去了,被打落后掉在门的那头,现在已经拿不回来。回想起来,这举动大概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说下去。
“没有金属制品,意味着我们无法找到在硬度上和那扇门同等级的材料,强行撬门的难度一下子提高到接近无望的地步。至于你刚才说的用数量替代强度的法子倒是可行,只不过因为我们手头没有像样的金属制品……”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柜子和桌椅被圆角化打磨的边边角角——陆贾连这些细节都早早地考虑到了。
“没有金属工具的话,连打磨楔子这个环节都会变得特别费力。”他说,“这房间里可以借力的地方不多,纯靠蛮力的话,就算再怎么加快速度,这项工作依然需要一两个小时以上。先别管房间里的氧气能否撑那么久,得记住这里是公海,已经在大陆架范围之外了,等我们做完时,这房间多半也在海底几百米的地方了,出去也活不了……喂,你在干什么?”
他张大了嘴讶异地看着项云的动作。后者在听到他的分析后却是一脸兴奋地拿出手枪,卸掉子弹后开始拆卸起来。她看上去像是从那些话里得到了启发,就像孟川柏所说,构成一把手枪的大部分是精密元件,然而在这些里面,也有一些相对大一点的部件。
可这一点,孟川柏也想过了。
“没用的。”他冷静说破了真相,“零件的形状没法直接用在撬门,这种耐热合金的脆度也太高,一发力很容易折断。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金属制品,不过真用起来还不如你说的那些削尖后的木棍好用。”
“对啊。”项云笑了笑,“我也没打算把它们直接用在撬门上。”
她手上动作不停,转眼间就拆完了枪械,随后就开始拆卸旁边的矮几。这些矮几们通体都是木头做成,连铆钉也是木质,只要找准位置一按就能拆下。她很快就从那上面拆出了几根合适的木条,而后拿出几块边缘锋利的零件,开始吃力地打磨起来。
“喂喂,你不是想用这个来做吧。”
孟川柏一脸古怪神色:“这样确实能够提高一点速度,不过你确定赶得上?”
“赶得上赶不上的,总要做了再说呀。”项云淡然说道,“确实,用这种半吊子的工具也不比直接打磨强多少,但能把时间缩短个一成也是好的,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奇迹?”
孟川柏摇摇头:“这种天真到毫无逻辑的论调还是算了吧。我说过了,面对可以预测的结局,优雅地接受它才是有风度的表现……”
“别太早下结论。”
项云突然抬起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别以为一切都在你的预测里。虽然这一局里你们都藏了底牌,可我也有我的秘策啊。接下来正是轮到我发挥的时候了。”
“你?”
孟川柏将信将疑,却想象不出什么样的秘策才能挽救目前的绝境。要说她还藏着什么工具的话,之前也早该拿出来了。难道说她还有什么外援?可是就算船上还有同伴在,这会儿整个房间都跟大船脱离了,她的同伴又能做些什么?
看到孟川柏的表情,项云扑哧一声,笑了。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也想不到。你等着看就行。”她拍拍身边的空位,像哄小孩那样说道,“又或者你愿意来帮个忙?两个人一起做的话,速度还能更快吧。”
她嫣然一笑:“就当自己临时变成个傻瓜,上一次当如何?”
孟川柏看着她的笑脸,呆了许久,最后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
“真羡慕你还笑得出来……算了,就当是被你骗一回吧。”
他笑了笑,盘腿坐下,学项云的样子拿过木条和金属片,开始削了起来。他用锋利的金属边缘刮过木棍粗糙不堪的断口,将毛刺削除,而后慢慢将断口削尖,直至可以插入那紧密缝隙的程度。比起项云,他的动作显然更加高效,不一会就将手中的断口削得锋利,很快又换了第二根继续操作起来。
转头一看,却见项云依旧笨拙地一下一下磨着木刺,那动作竟然有几分喜感。孟川柏突然联想起了小孩子削铅笔的模样,紧绷的神经仿佛也跟着放松下来,一时间几乎淡忘了这几乎无望的处境。在这突然平静下来的心情里,看着对方的侧脸,孟川柏心中微微一动。
“喂,还未自我介绍。”他板起脸说,“西凤共和国的孟川柏,现任主持人中的第二位。”
“刚才听到了。”项云头也不抬地说,“天京市滨海区分局,项云,现任三级警司,明年就升二级了,请多指教。”
“嗯……”
孟川柏点点头,脸上表情凝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曾经和无数的人勾心斗角,行动上的,或是语言上的。那些暗战多是从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开始,而后便是不断地寻找漏洞,攻击弱点,每一刻都在脑中进行着激烈的攻防,甚至到死方休。他沉浸在这样的生活中太久了,偏偏忘记了这种平常的对话该如何展开。
“我……”
他重新开口,却觉得喉咙发涩,竟是吐不出一个字来。项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没试过这么放松的对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孟川柏下意识筑起了防御的心思,却又在下一秒自己将之瓦解。
他点头承认:“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什么想说就说吧。”项云转过头继续削着断口,“我以为你会问我的秘策是什么呢。”
“可以问的吗?”孟川柏一惊。
“你问啊。”项云又是一笑,“不过我不打算说就是了。”
孟川柏顿时又为之一窒,隔了好一会,他才摇摇头。
“真羡慕你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啊。”他说。
“毕竟这件事情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做好自己的部分就足够了。”项云用力一刮,将手上最后一根木刺清除干净,“剩下的,该怎样就怎样吧,不需要想太多。”
她将木棍放到一边,转头对着孟川柏又是一笑:“其实刚才那句才是开玩笑,都到了这地步,我也没打算真的保密。听好了,其实在我上船的时候……”
她话音未落,房间突然猛地一震!桌椅东倒西歪,码好的小木棍也散了一地,两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刚想站起,却又狼狈地摔到了一处去!
“这是!”
孟川柏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地板,与此同时,项云却在惊讶之后展露笑容。
“奇迹真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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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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