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率是百分之百。”
项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知道不妙。她猛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一叠高高的黑色筹码被放到了“13号”的位置上,而陆贾的手刚刚从那上面移开。看见项云惊讶的脸,他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咧开嘴对她露出得意的笑。
就在这一刻,滚动的小球连续第三次落入“13号”格子中。围观的人群先是愕然,等看清那叠多出来的筹码,再看到旁边志得意满的陆贾时,他们再次呆住了。
一秒后,震天响的欢呼声才突然爆发开来。
“命硬!财神!”
围观的人拼命鼓掌,为自己亲眼见证这一幕激动不已。这些平日里沉稳淡定的人此时全都疯了,一个两个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赌徒的本性,为单纯的胜负而疯狂起来。
在喧哗中,只有项云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她看得很清楚,陆贾放下筹码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轮盘赌中允许下注的最后时刻,而且也刚好卡在她刚刚发动机关之后,就算及时反应过来,她也没法阻止机关生效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在陆贾放下筹码的同一时刻,另一边的项云刚好发动机关,控制小球落入对方下注的“13号”格子——这一幕看上去倒像是两人串通好了似的。
只是项云知道,这不是串通,当然也不是巧合。
“真有意思。”她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马尾辫年轻人。在刚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中,负责绝杀的是陆贾,可是起关键作用的绝对是这个看似输掉的家伙。
回想起来,他那个双手交叠的动作在这之前从未出现过,而在那瞬间变得从容的态度也绝不正常,现在看来,那个动作应该就是他和陆贾之间约定好的暗号。在赌局开始之前,马尾辫凑到陆贾前头说的那些话里,一定有一句是这样的:
“当我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马上重注押那个我没有下注的数字。”
“重注”这词或许说了,或许没有。从陆贾最后的押注来看,那一两千万对他而言未必算得上重注,但也无疑是笔巨款了。更重要的是,他此时压下的不是大与小红与黑这些小赔率的东西,而是这个赌局中单项赔率最高的选项,一赔三十五的单个数字!
如果他押的是一千万,那么就是三亿五千万,如果他押了两千万,那就是七亿!相比之下,马尾辫这一局里输掉的几十万简直连个屁都不如,陆贾随手散个花红都远不止这么多。
然而,恰恰是这几十万推动着小球乖乖滚进了设定的格子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项云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从第一局开始他就布下陷阱,一步一步把我引入其中。”
“这个陷阱,就是轻敌。”
从第一次下注开始,马尾辫就在营造着这样一个容易让人轻敌的印象。他使用最廉价的白色筹码起手,在加大注码之后也仅仅是翻倍,那两局里看上去好像压了很多,但实际上加起来也就是几万块。这种胸怀,放在这船上无疑是相当寒酸的。
在意外输掉之后,他的表现更是展现了弱者的本质。虽说连着开出两个数字的几率很小,但是在赌场上这也时有发生的事情,考虑到输掉的不过是几万块,一般人都会选择调整心情,重新开始。然而当时的马尾辫却是近乎失控地对着荷官大骂出老千,放在一些赌场里,这种没有风度的行为已经足以让他被保安请出门去了。
小气的下注法,可笑的攻略思路,再加上无法接受失败的狭窄心胸。在他分别展示这三个因素之后,随之而来的孤注一掷也就显得非常合理了。冷静想想,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局就压上全副身家,因为此时他压下的还是三十五个数字,就算赢了也要白白损失掉佣金的部分。正常人的做法应该是等待第二个数字出现,然后再开始压下注码。只不过在马尾辫这一连串的表演下,在场众人完全进入了他的情绪里,竟然没人发现这个盲点。
他的这一连串表演成功不光为自己塑造了一个落魄形象,同时也清晰地向众人描绘出一条高速下滑的运势曲线。这种印象也在无形中拉低了他们的心理底线,大家会认为,虽然连续三次开出同一个数字的情况极为罕见,几乎不会出现,但如果真的发生在这个倒霉蛋的身上也是完全合理的。
另一边的荷官当然也会捕捉到这种情绪,而且马尾辫之前的大闹也会或多或少地给她一种想要将其驱逐出场的冲动。尽管理性会告诉她这种行为很危险,但这份麻痹大意与烦躁的情绪融合起来,最终会使她生出在这一局里再来一次“13号”的冲动。
马尾辫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无法操控虚无缥缈的概率,所以他选择操控人,让原本微小的概率如他所愿变成了百分之百。回想起来,换手前那个荷官对项云说的小心,指的就是这一点吧。
然而此时一切都晚了。
项云木然地看着众人将陆贾围在中间欢呼庆贺,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抢夺着后者撒出的筹码,不为了钱,只为了沾沾上面残留的运势。而落败的马尾辫则被孤独地晾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切。项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仿佛感受到这目光似的转过脸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嘲讽的笑容迅速点燃了项云的怒火。她狠狠瞪回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毫不退让地交锋,似有火花迸裂。
而后,突然降下的乌云将一切笼罩。
“小兄弟,这是给你的。”
陆贾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强行隔绝了他们的目光。他向着马尾辫伸出手,后者抬头望见那掌心里的几个黑色筹码,会心一笑。
就在他伸手去拿的时候,陆贾突然顺势抓住他的手,把他强行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陆贾亲切地拍了拍马尾辫的肩膀,侧过身搂住他的脖子。
“输赢都是命,你也没必要太过沮丧,记住有失必有得啊,看开点。”
陆贾笑了笑,晃了晃脑袋示意前面的人让出路来。
“正好我也赢够了,想出去走走。不如就一起去喝点酒,聊一聊吧。”
马尾辫微微一愣,而后僵硬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围观的人用羡慕眼光目送两人离去,心想着如果换成自己该多好。比起在赌场里赢钱,和陆贾这种级别的人物交流的机会显然宝贵得多,因为钱只是死的,而一个合作意向却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看着马尾辫那僵硬的背影,好几个人捶胸顿足,巴不得现在就输光身上所有的钱——只要也能换来一次这样的机会。
这么看来,陆贾说有失必有得,还真是一点没错。
只是当他们回过头时,却发现那个美丽的荷官也要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新荷官走到台前顶替了她的位置,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西装,像是主管模样的男人。这男人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隐隐冒起,显然是怒到了极致,却又在努力抑制。他对着项云勾了勾手指,后者便低下头,乖乖跟在后面离开了。
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众人议论了几句,很快便又投入到新一轮的赌博中。一个荷官在一局比赛里一下子输掉了好几个亿,怎么看下场都不会太好——但谁会在意荷官的结局呢?他们心里想着的,都是要赶在这个轮盘,这个筹码上附着的运势还未消散之前狠狠捞上一笔。
将这一切甩在身后,主管快步走着,将项云带进赌场旁边的小房间。他狠狠地把门摔上,将喧哗都隔绝在外,而后转过身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项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项云低下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不说话就没事了?”主管怒气冲冲,“我问你,轮盘赌的机关就那一个,就算你用不好,把球停在远一些的位置总能做到吧。你看看桌上就那数字上有黑筹码,你还专门往那上面停,这是第一天干这活吗!”
他眼睛眯起,从那缝中透出冰寒的杀意:“还是说,你根本是和对方串通好了?”
不管听到什么,项云始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像,哪怕对方劈头盖脸把她痛骂了一通也没有任何改变。那主管到后面几乎把所有难听的话都用上了,甚至直接上手扇巴掌。他一出手就用了真力,甩在项云脸上啪的一声响,那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红色的手印。
项云晃了两晃,站住了。主管注意到她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这男人挥舞着手臂,“来来来,说大声点,不然我继续打。”
项云笑了。
“我说,这下算是欠你们的。”
她缓缓抬起脸看着对方,脸上的掌印异常刺眼。然而她这从容的一笑美得不可方物,竟让那小片红色看上去像是某种特别的妆容。主管一时间看得呆了。
“还有,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她说。这个瞬间冰冷的声音将对方带回现实。
“你,你,你……”
对面的主管在清醒的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就在项云抬头的时候他才看清,这个作猫女郎打扮的女子并不是他雇佣上船的任何一个荷官。
“你到底是谁!”
他失声大喊,同时下意识望向桌上按钮,暗想是否应该触发警报。就在分心的这一瞬间,他却没注意眼前纤瘦的身影晃了两晃,突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下一秒,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路过的。”
那声音却是在他身后。
一记手刀,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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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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