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
南宫夫人嘴上说着的虽然是一个问句,却仿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感,在那一瞬间言语如刀般直接刺进了项南星的心里。后者紧张地挺直了背,但还是在最后时刻强行抑制住了站起身来的冲动。
“夫人开玩笑了。”项南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听小茜说过,南宫家的人办事时从不拖泥带水。如果您真有这个意思的话,我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一介女流,行事风格跟他们有些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夫人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他,“我还以为你会更直接地把小茜搬出来呢。确实啊,你和小茜毕竟是共过患难的交情,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她多半还是会伤心的。”
“也许吧。”
项南星勉强笑着,心中却是惊骇万分。这个人太可怕了,他暗暗想着。自己刚才那番话自然是有讲究的,对方是南宫茜的母亲,不管怎样,总不会对儿女的事情无动于衷。项南星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南宫茜,为的就是隐晦地引导对方去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女儿是认识的,关系还不浅,贸然动手的话恐怕会引起其他问题。
然而南宫夫人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却也瞬间识破了项南星的这点小手段。不仅这一次,事实上从进门到现在,项南星所使出的每一个心理战术都被对方一眼看穿,甚至直接反制回来。抛开南宫夫人那还未明晰的战斗能力不论,光是这份仿佛开了外挂般的洞察力就足够让项南星心惊胆战了。
她直接说破到了这一层,其实就等于表明她并不在乎,也许是她认为即使项南星的消失会让南宫茜伤心上一阵子,但长远来说,对女儿依旧是一件好事。但不管怎样,在这种话的后面通常接上的都是一个转折,项南星已经不自觉地在等着那个“但是”了。
但还没结束,还没结束。
就算下一秒她突然翻脸攻过来,在这一秒的自己也应该还有可以努力的事情。项南星这样想着,同时深吸一口气,放松绷紧的神经。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抓紧了一下,再慢慢松开,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在无意识间调整到了最适合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状态。
而他的大脑正高速运转着,不放弃地想从眼前这个状况下找到破局的方法。
夫人的那个“但是”迟迟未出。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她始终以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对面端详着他,却不发一言。这沉默仿佛在施加着更多的压力。只是在这个时候,项南星略有急促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在这本该让人发疯的静默里,他反而加倍地冷静下来。
甚至在这一刻,他的脑中已经有新的计划在慢慢成型。然而就在这时……
“真像啊。”
南宫夫人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项南星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却发现对方不仅是声音变了,甚至连整个人的气场也突然为之一变。原本笼罩在脸上那似有若无的阴霾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充满敌意的压迫感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如阳光般的微笑。
“在逆境下顶住压力,谋划反击——你真的很像她。看到你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段日子。”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放空,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也有二十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她’是谁?”
项南星试探着问道,心里隐约有了猜想。南宫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项云。”
项南星的后背重重靠在了沙发背上,借着这一碰的力道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虽然在南宫夫人说出口前,他也多少猜到了是这个答案,虽然这两个人隔了天南地北,两个国家,可是仔细想想,在她们之间出现交集,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项云是他的母亲,天京市警察局的刑警大队长,在他记事后母亲很忙,一年里总还有几宗跨省追捕的案子,一走就是几个星期,甚至跨月。她的工作就是打击犯罪,而南宫夫人嫁入了杀手家族,在这之前也极有可能是杀手世界里的人。项云在那么多次的办案过程中,或许有几次会遇上这样的人也说不定。
“你认识我妈?”他整理了一下心情,问道。
南宫夫人点头:“比你认识她要早。”
她嫣然一笑,那种少女般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她脸上。这一刻项南星才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人和南宫茜真是有一些非常相似的地方。
“大约二十五年前吧,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在世界各地历练。为了成为配得上泰大人的未婚妻,我也算走过了很多地方,经历了不少事情。”南宫夫人悠然说,“在这里面,天京的那段日子是我记忆里最凶险,也是最有趣的。”
“原来如此。”项南星点点头。南宫夫人不需要说得特别详细,只是这么一提,他也多少能够猜出这其中的情节。在那个时候项云还不是刑警队长,而是一名冲在前线的普通刑警,而南宫夫人如她所说,在当时的身份已经是南宫泰的未婚妻了,换言之,她已经是杀手家族的人,所谓的历练,自然也是干着差不多的勾当。
这两种角色遇到一起,项南星几乎都能在脑内演绎一出刑警追缉杀手姑娘的戏码。当时的夫人大概也就南宫茜现在的年纪吧,项云的话,大约也和现在的项南星差不多。这两个人都处在各自灵感迸发,却也容易莽撞的年纪,在对立的状态下碰到一起,火花四溅。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非常怀念啊。”南宫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后来我还回去过天京几次,最后一次我们两人找了一家咖啡馆里坐下喝咖啡,那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坐下来交谈,一坐就是一下午。当时她已经是刑警队长了,锋芒内敛了很多。我原本以为是升职当官的缘故,后来她告诉我,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南宫夫人端起红茶抿了一口,抬眼看着项南星:“那时候腹里的小生命,我到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母亲……”
想起项云,项南星不禁有些失神。
南宫夫人笑了笑:“很抱歉吓到你了。我就是忍不住,想看看她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已经嫁入本家,本来应该安守家中的。那一次天京之行是我最后一次任性地出远门,在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找过她。直到十年前,她千里迢迢来到了南宫家,指名道姓要找我……”
“等等!”项南星突然一惊,“母亲来过这里?”
南宫夫人点了点头。
“可是十年前的话,那时候我……”
项南星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他皱起眉警惕地瞄了南宫夫人一眼,而后低下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脸色极为难看。“十年前”,对他来说这是个特殊的时间,因为在这一年中的某一天他忽然被告知母亲死了。然而古怪的是,在那天前后,最关键那几天的记忆始终在他脑中模糊一片,有心理咨询师告诉他这是受到的冲击太大而产生的记忆紊乱,但这么多年来,这始终是项南星解不开的一个心结。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心结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遇到线索。他在想,母亲竟然在那个时间专程跑到南宫家这边来……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看到他的模样,南宫夫人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但很快,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显然,对于项南星想到的东西,她多少已经有所察觉。
“会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又抿了一口茶,“作为一个刑警,竟然向杀手这种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者求助,可见她当时真的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好了,不谈这个。”
她放下茶杯,微笑着说:“你来这里,是希望向南宫家发起一场游戏对战吧。我猜你也已经联系了西凤国那边的主持人。以‘候补者’的能力,这一点应该不算太难。对于游戏的内容,我猜你之前也想过一些,对吗?”
项南星木然地点了点头,感觉心乱如麻。按道理说,南宫夫人此时将话题带回来,并且主动提起游戏对战的事,这些应该是他乐见的情况;然而因为之前跑题时谈论的是母亲过世前的事情,他对这些内容非常好奇,希望能知道更多。这份好奇一度冲散了对正事的专注度,更别说是对其他事情的留意了。项南星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从对方嘴里得到更多情报,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这段对话的过程中将身前的那杯红茶饮尽了。
“游戏的事情,如果南宫家愿意接受邀请的话,我想可以等主持人到达这里后,由我们共同商讨决定。”项南星说,“在等待这段时间里,夫人能否为我解答几个疑惑?”
他深吸一口气,想从脑子里的一团乱麻中整理出问题的逻辑来,然而越是用力去想,越是感觉思绪混乱。南宫夫人一直坐在对面笑着看他,一言不发。项南星直到感觉意识有些模糊了,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
不光是混乱的脑袋,他感觉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勉强抬手指着见了底的茶杯。南宫夫人面露怜悯地点了点头,隔着茶几抬起手,将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
“抱歉了。在这些之前,我首先是泰大人的妻子。”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项南星的眼皮,让其合上,又稍稍用力按住了。项南星轻轻摇晃几下,却已经无力挣开手指的控制。在他的面前,世界已经是一片漆黑。
连意识都渐渐远离,仿佛夜晚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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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亲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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