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人之上 作者:何忙忙

    ……

    矩形led车灯的光芒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浓重的夜色。

    银黑色的布加迪威龙，裹挟着低吼的音浪，拐上了广深高速公路。

    十六个气缸和四个涡轮增压器，dsg双离合变速箱，让这辆超跑在减速拐弯后两秒内直线加速近一百公里，如脱缰野狗，离弦之箭，秦佑稍稍减速，压着限速开。

    “你这车看起来挺帅的，不便宜吧？”副驾驶位的小爱昏昏欲睡，勉力睁着眼，往嘴里塞奥利奥。

    “嗯。”秦佑看了眼导航显示路程，从这里开车到成都大约要二十二个小时。

    她絮絮叨叨：“你以后努力工作，多挣点钱，一定要买俩法拉利，带剪刀门的超跑那才叫酷炫。”

    “我尽力。”

    秦佑现在无心扯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小爱描绘的另一个地球。

    她说得不多，仅仅听到有一个异世界存在，而且貌似是一个双胞胎地球，且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准更加发达……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世界啊！只是想一想就能兴奋的梆硬！更别说有机会能亲自去看一看！

    唯一的通道，居然近在一千八百八十三公里外的四川！

    不用狗带！没有意外！自驾穿越游！自带导游和返程车票！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导游的饭钱！

    谁都会愿意的吧？

    得到这个机会的人是秦佑。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哪怕有生命危险，秦佑也一定要去试试！更别说鸽神小爱信誓旦旦，她一定能把自己完整的带过去！

    小爱本来被盘问了一天也烦了，严令禁止秦佑不准在废话，但是真的不说话吧，她也闷得慌，于是就想没话找话。

    她自己当然不这么想。

    她觉着，自己有责任在身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导游，他必须确定自己的游客没有后顾之忧。

    “哎我说……我们这次去玩，起码也得两三个礼拜，你家里人不会担心吧？你得跟他们说一声。”

    秦佑目不斜视，专心开车：“没事，我以前出去旅行，经常一走就是半年一年。”

    小爱摆出一副讨人嫌的大人模样，“你这不行！你爸妈得多担心啊！”

    秦佑没好气道：“我爸过世了，如果你在我梦里偷窥的时候，多看几秒你就能看到……我妈不喜欢我爸，也不喜欢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孝，但她有另一个儿子陪她了，这么多年她在我的生活里就好像不存在。”

    小爱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略有些尴尬的怂了气场，挠着自己额前刘海，软绵绵的安慰：“呃，对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窥的，你想开点……”

    秦佑懒得理她。

    小爱侧脸看过去，以为他在生气，于是独自反省。

    这么安慰好像不太走心？显得我这个爱与和平之神特别没有共情能力。

    要共情，对，要感同身受。

    她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满脸便秘般的沧桑。

    看着车窗外快速飞逝的防眩板，沉重说道：“其实，我跟你一样……”

    秦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爱声调里的沉痛程度，大约局限于有感情的朗诵作文。

    “我的爸爸……也死了。”

    “我也没有妈……”

    “我懂你的感受……”

    说完，小爱就词穷了，憋了半天憋不出下文，斜眼偷瞄，发现秦佑没有任何反应，安静的让神尴尬。

    她拆开最后一袋蛋糕，掰开一半塞进嘴里，用咀嚼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秦佑自我劝解了好久，不要跟小神计较，她还是个煞笔孩子……

    但终究还是没忍住，纠正说道：“我……我有妈。”

    小爱这时正看着夜空扮演深沉，秦佑这话让她瞬间破功，噗哧一声笑出来。

    秦佑看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爱胳膊肘抵着膝盖，手掌撑着脸蛋，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流氓劲又犯了，“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平时干嘛老黑着脸。”

    秦佑的微笑瞬间收敛。

    一转眼，车子已经开了大半小时，秦佑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小爱真的不像活了许多年的高级存在，她纯粹是儿童心性，一直看着高速公路的单调景色，又开始嚷嚷。

    “这还要开多久啊？”

    “二十一个小时。”

    “那我们坐飞机吧，我从来没坐过飞机。”

    “你又没身份证明。”

    “我有啊。”

    车子瞬间减速。

    秦佑半信半疑：“你有？带了吗？”

    小爱在自己双肩包的垃圾堆里掏了一会儿，真的拿出了一张身份证，递给秦佑。

    秦佑接过一看，卧槽！

    真的是十六岁以下中国公民正经八百的未成年身份证啊！

    有效期五年！

    姓名真的叫爱和平啊！

    住址在广州啊！

    出身日期为2005年3月30日，照片上的小爱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笑得像个刚吃饱狗粮的柴犬。

    秦佑前后翻看，确认真实，惊讶道：“为什么你有身份证？”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小爱懒得回答：“以后慢慢跟你解释。”

    “不是，我的关键是……”秦佑有点生气：“你有身份证，那你还跟我说让我开车带你去？”

    “我没想到要开那么久啊，我以为私家车开很快呢！”

    小爱不忿道：“你凶我干嘛，我都说了我坐火车来的，当然有身份证啦。”

    秦佑不说话了。

    他还真没坐过火车，完全不知道实名制买票这回事。

    从匝道下去，秦佑在加油站查看了一下飞成都的航班，然后定了明晚八点四十的机票，接着确认了小爱没有住处，便带她去开房。

    走进星级酒店的大堂，小爱困意都散了，眼睛发光的看着周围，她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

    “开个标准间，大床房。”秦佑递上小爱的身份证。

    前台接待接过身份证扫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两人，目光稍微有点疑惑。

    “先生，您的身份证？”

    秦佑正要说话，小爱却突然拽了他的袖管，他低头看矮子，“干嘛？”

    小爱贼兮兮的让他凑过去。

    秦佑皱着眉弯腰，小爱脸上透着诡异的笑，觉得自己聪明的不行，上前小声说：“这大姐在判断我们的关系呢。”

    秦佑不解：“so？”

    小爱忽然直起腰，脆生生的喊了句：

    “爸爸！”

    秦佑两腿一软。

    ……

    领悟了她的思路后，秦佑捂着额头，倍感丢人，对前台说道：“她是一个人住。”

    小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前台也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但是这小姑娘的表现还是让她忍俊不禁，“你女儿怕我误会呢，真可爱……先生您看起来也真是够年轻的。”

    秦佑很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虚弱不已：“是啊……很可爱……可惜颅内感染了寄生虫……我这次就是带她来深城看脑子的……”

    “啊……”

    心地善良的前台妹子，再看向这一脸傻笑的漂亮女孩儿时，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

    ……

    翌日，再次吃饱喝足，装满背包，他们俩飞到了成都的双流国际机场。

    秦佑的性格就很容易厌烦他人，他现在就很烦小爱这个熊孩子，昨晚的尴尬就翻篇了，但是飞机上也被她吵得脑仁疼，又要叮嘱她少说话，又要给她解释空姐为什么穿丝袜……为什么穿丝袜？！这特娘的什么鸟问题？!

    到底谁才是十万个为什么？！

    上飞机餐的时候也很紧张啊！几次三番的叮嘱她这不是自助餐！她还很委屈的表示自己不是傻子！

    不是吗？！！！

    “我们往哪里走？你一直没告诉我具体地点。”

    秦佑托着个大号行李箱走出机场，里面都是小爱的零食。

    小爱背着包走在前头：“只要差不多位置行了，我们现在要找个偏僻点的地方。”

    “没有别的要求？”秦佑问。

    “没有。”小爱果断答。

    秦佑叫了个出租车，让司机往南湖湿地公园开，他知道晚上公园不开门，这又是地图上最近的公园。

    下车后，他们俩孤零零的站在夜幕下的公园门口，附近别说人了，野狗也没有一只。

    “万一有人经过呢，翻进去。”

    “……好吧。”

    公园门口的护栏很矮，秦佑双手一撑就翻了过去，回身等待，发现眼前已经没了人影，忽闻身后小爱的声音，“这儿呢！”

    秦佑目测了一下距离，这一个刹那间，小爱已经在百米之外。

    好吧。

    她不是普通的熊孩子。

    秦佑快步跟上。

    深夜的公园格外静谧，小爱走到湖边停下，远处可以看到公园外住宅区的高楼，“就这吧。”

    秦佑突然有点紧张，谨慎道：“楼上可能会有人看到。”

    “那么远没事，看到也没关系。”小爱双手交叉，摆出施法姿态。

    直到这时，整件事情的不真实感又浮上心头。

    “我再确定一下。”秦佑一脸严肃，“去了以后，还能回来对吗？”

    小爱打包票道：“我经常两边跑的，安啦。”

    “确定语言能沟通？”

    “确定！”

    “衣着没问题？”

    “没问题！”

    秦佑又问：“你确定不需要我去买点贵金属或者钻石之类的东西带过去换钱么？”

    “这事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搞清楚那边什么金子银子和钻石值不值钱，你去了自己看呗，到时候再回来买……”

    小爱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况且赚钱这点小事能难得到神？你就放心跟我去，不会饿着你冻着你的，我在那混的可开了！”

    秦佑凝重的点点头，若有所思，“好吧。”

    “那我开始了。”

    “等等！”

    小爱抓狂：“你有完没完！还走不走了！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墨迹啊！”

    “之前我也不知道买张机票就能来一趟穿越之旅啊！”

    秦佑总觉得准备不充足，他滴溜溜的原地转圈，挠着头皮：“太草率了，我去趟国外都得戴上三个行李箱，准备好日用品，医疗用品，野外装备……还有……”

    秦佑停下，凝视着她：“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小爱目光深深的回望。

    “因为……”

    “你是选中的孩子。”

    秦佑愣住，小爱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这是个梗啊！我逗你的哈哈哈哈！因为你运气好啊！因为你在水下叫了我的名字啊！因为我乐意啊！”

    啪！

    她不等秦佑反应，双手一拍，“开始！”

    秦佑忍住了回嘴的冲动，她看到小爱双掌揉开，又变成了先前玩仙术.拔苗助长时的手势，左掌朝内，右掌向外，手腕相碰，犹如一朵盛开的花朵。

    她的身体蒙上了一层光。

    由弱到强，从白光到淡黄，两条马尾轻轻飞扬。

    秦佑就在一旁，夜色下的湖边，安静的注视这个被淡黄光芒勾勒的少女。

    见她闭着眼睛，脸庞隐隐有些痛苦的抽动，秦佑不觉担心起来，但于不敢说话打扰她。

    真的可行么？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大约有十来分钟，小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变化，而周围环境也没有任何异常。

    秦佑百无聊赖的抬头仰望，只见夜空如洗，星穹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以碰到天。

    星星动了动。

    他的心脏提了起来，揉揉眼仔细望去。

    没错，星辰在他的视野里开始缓慢的挪动。

    一颗颗亮白的光点，在细微的移动后，变成了一个个弯曲的白色逗号。

    逗号的线条越拉越长，变幻的速度也在加快，没多久，整个夜空的星辰都扭曲亮度各异，粗细不同的线条，整个星穹成了巨大的漩涡……

    秦佑被眼前的奇观震慑，他不敢挪开视线。

    就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见证斗转星移，又像是在观看一张长曝光摄影的星空图。

    夜空渐变成了一团缤纷的漩涡，像是一只神灵的眼睛，又像是某种宇宙间恒古流传的神秘符号。

    “神桥打开了。”

    小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