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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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得极近,他重又看清了凌琛的眼睛——神色沉静,自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将军心性。但是眸子深处却淡漠沉郁得深不见底,他心中狠狠一抖,忽地又记起当初在北平王府深宅之中,令自己刻骨铭心的那具活尸来。
王舰上被撞出裂缝,水滴涓涓,在甲板上四面流淌。四周的几艘楼船见王舰已到强弩之末,在水上乱转,大喜过望,直逼而上。北平水师数艘船只见王舰危急,连忙各伸拍杆挠钩,拼死杀入阵中,要接应王舰出来。一时之间,湖面刀箭横飞,杀声震天,血染波涛。
王舰统领上来回禀,道舰壁上裂缝四处淌水,知道危险迫在眉睫,请凌琛立时换船。凌琛凝眸看一刻湖面,道:“转入河汊之处,再放舢板吧。”众人见厮杀正急,知道这个时候凌琛若换到小船上去,也一样的被飞石乱砸,更加危险。舵手连忙将船掉了个头,轮棹如飞,往河汊处夺路便走。两淮水师号角齐鸣,紧紧追了上来。
正危急间,忽听水面上号角大作,远处传来金铁之声。凌琛等都是征战多年的,一听便知是鸣金收兵的锣声。两淮水师正厮杀正酣,忽听鸣金,皆目瞪口呆。北平府军立时四面吼叫,道:“两淮军败了!”
战场上军令如山,两淮水师无论如何也不敢慢军,只得收缩战线,往湖口方向退去。却骤然发觉周围山势已然不对,竟小了许多——有人立时反应过来,吼叫道:“涨水了!”两淮水军将领们大惊失色:连巢湖这样的大泽都能涨水数尺,那江北平原,岂非成了一片泽国?陆军若是全军覆没,水师又有什么用处?一时之间,两淮船舰争先恐后,往北疾驶,生怕自已出不得巢湖,成了北平府军的瓮中之鳖。北平府军连连嘶吼,叫道:“大浩无道,各寻天命,降者免死!”两淮水师舰船落后者,多有被围投降的。
北平王舰已半沉入水,凌琛却还在甲板上远眺茫茫水面。众侍卫七手八脚放下舢板,请他弃船入寨。凌琛缓缓仰头,瞧着阴沉沉笼在头顶上的天空,听着水波拍打姥山山石的轰鸣之声,喃喃自语道:“淮水下游几处支流,秋汛最急,四处决口,足以抵得过百万雄兵——清河伯父之役,只怕保不住两淮军的大半家当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听见了江北平原上无数生灵的哭喊之声,有些忧郁地想道:“武安君决夷水,楚地三十万浮尸成池。——我呢,我这一世,又会杀多少人?”
第16章 治河奇书
他心神恍惚,在侍卫的搀扶下登上了一艘舢板,侍卫们默默荡舟,向水寨划去。此时天已擦黑,湖中风紧浪急,一波一波地打在船沿上,推得小舟晃晃荡荡。浪花飞溅入船,将船中人的衣物打得透湿,被秋风一吹,都是浑身冰冷。凌琛体弱,更觉得寒彻心扉。但他禀性高傲坚韧,岂有为此叫苦之理?沉默着挺直了腰背,看着远远的北平府水师两列战船在水面上排开,火把映照得湖面闪烁不已,前来迎接自己入水寨。鼓角齐鸣,桨声如雷,“北平王王威浩荡”的欢呼声,响彻云宵。
尹寒松随北平府军一路南下,也见惯了这般三军奏凯的场面。但他只是军府中客卿,不曾跟随在王驾之侧,见识这般万众归心的场面。见小小舢板滑过水面,所到之处尽是火把通明,船舰上的欢呼声直要把舢板托了起来。饶是他自小修持,定力极佳的,也被这四方瞩目天下敬迎的场面激荡得满心豪情。一转头却看见那令天下授首归心的年轻侯王,虽在向四方微笑致意,但那苍白面颊在黑暗中浮浮沉沉,仿佛天上一钩新月,虽谪落人间,却无尘世气息。他心中一动,忽地低声对凌琛说道:“王爷,我有一件事求你。”凌琛一愣,便觉他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暖融融的灼热内力立时透穴而入,漫过四肢百骸。他看一眼尹寒松,并没有抽回手来,问道:“什么?”
尹寒松低声道:“我从北平府一路随王爷到了此地,便是王爷不问,也该当猜得到我别有所图。只求王爷给我一次造膝密陈的机会。”凌琛微感诧异,却见他双目在夜色中灼灼如星,恳切地盯着自己,思虑一刻,点了点头。
水寨里早已是灯火通明,欢声雷动,凌琛在侍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检阅众军。捷报连连报来,道是两淮陆上军队几乎已经全军覆没,水师全面退往长江以南,连采石矶边也没有了船舰的踪影。水师将领们欣喜若狂,军人沙场建功不易,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这般大的功劳,锦绣前程辉煌前路,不问可知。雷建威诸将随凌琛穿寨巡行,喜滋滋赞道:“王爷神机妙算,两淮军这番元气大伤,可挡不住我军南下了。”
凌琛一面向四方将士举手致意,一面微笑道:“你太小瞧清河王爷了。两淮水师退得如此之快,想来未曾伤筋动骨。清河王保住水师,便是要凭长江与我对峙,哪能掉以轻心?”
待得阅兵结束,诸将各各去处理受降剿获等诸般军务,凌琛方才得以喘口闲气。他率侍卫回至王帐,因他一天都神经紧绷,现下又骑了大半夜的马,现在一口气松将下来,更觉得浑身生疼,脚踝更是痛得几乎在马蹬中都踩踏不稳。侍卫们扶他下马,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他架进了王帐之中。娄永文见他脸色煞白,心疼不已,立时张罗着让他休息一阵,道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等睡醒了再说。
凌琛却道:“天都快亮了,横竖我睡不着觉,叫尹先生过来吧,我还有话与他说。”
他向来任性妄为说一不二,现下更是一方诸侯王威凛凛,娄永文便是万般不愿,也不敢违了他的意思,只好去寻尹寒松。一路上唠唠叨叨地让他长话短说,尹寒松听得头疼不已,心道平日里见了老子尹大哥长尹大哥短的,现下一关系到你家王爷,天王老子都不认了。
他进了凌琛内帐,见凌琛已经换了衣服,着一件黛青色织锦团花大袖阑袍,免冠束发,倚在一处短榻上。见他进来,道:“随便坐吧,礼数简慢,你当也不会怪我?——我可就这么点空儿能听你‘造膝密陈’.”
尹寒松苦笑道:“是,平日在你军府里,要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你多少军国大事,还能记得在船上的那一句话,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凌琛笑笑,道:“你郑重其事的,当不是小事?说吧。”
尹寒松道:“在你眼里,倒当真是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你可听说过当年的河道总督李惟庸?”凌琛想了想,点点头道:“听说过的,据说他极通河工,修筑河堤很有章法,保住了黄河岸边无数黎民。我前两个月过冀州时,还见过他在黄河分水口建的防沙堤。通淤防水,果然极尽巧思……可惜这等人才,却折在了朝廷党争之中。”尹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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