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2-08-10
月儿高悬,船只在水面驶过,泛起涟漪,声息。
明威靠在船头,望着天上明月,静默不语。衣衫依然血污斑驳,这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浑身血腥,因为所有人都刚从一场情的杀戮之中生存下来。
南宫热河躬身出了船舱,走到明威身旁,坐下,与他靠在一处,然后伸手递过了一小坛酒,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明威回头看了他一眼,拿过酒仰头喝下,然后深呼了一口气,拭去嘴角的酒渍,低笑道:“没想到,他居然是……他才多大?”
“十九。”
“冷公子其人已经领导了反晋势力十余年,也就是说,他从几岁开始……便深陷在这种权谋斗争之中……”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吗?我当初也法去相信,可是,相信我,就是他,就是这么一个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的人儿,在相国府的追捕之中挣扎求存十多年,将他的势力发展到了这大晋的大小角落,还一手将如今的大郑国主推上了皇位!人人畏惧的冷公子,便是这么一个……这么一个人儿……”
明威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酒灌入口中,许久,又叹道:“可是他居然爱上了大晋的小侯爷!两个男子,惊世骇俗的情感,水火不容的身份,他竟有这勇气!”
“情到深处怨尤!”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怨尤!
不是我们爱得不够深,不够真,只怨天道常,不给予我们紧握彼此的机会,而他若给予了分毫,就必定会加倍残忍的拿回去!
“公子醒了――”
众人闻声皆涌到了瑕身旁,瑕的睫毛轻轻扑闪着,眼珠动了动,然后睁开了双眼。
瞳孔被灯火映亮,那苍白的脸愈发白皙,发觉他双唇嚅喏着,弦伊忙让人递来了水,然后将杯子凑到瑕唇边,道:“公子喝口水。”瑕感到唇干舌燥,喝得仓促,呛得咳了起来,左誉在旁看见他那模样,双眉一锁,本想着瑕醒来便要说教的话语就此堵在了口中,只心疼他此时此刻虚弱的模样,再也法责问。
“我们在船上了吗?”瑕回过了神来,身子一撑,却被肩头的伤口牵扯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明威在哪?”抬眼急切的寻找着晕倒之前看见的后一人,当看见明威站在人群之后安然恙,瑕轻轻吐了口气。
明威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然后返身出了舱去。
“章达楷还在咱们手中么?”身子被扶起斜靠,瑕调整了一下,轻声问道。
“还在,就在这条船上。”
“放了他!”
“公子――”旁人皆惊呼,道:“为何不杀了他?”
瑕抬眼看着大家,道:“此人的确死不足惜,然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若他死了,武相必定不会轻易罢手。这次如不是他们主动招惹了咱们,咱们也不会暴露势力夜袭云岭。左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因这么一个足轻重的狗官,让云河的各位兄弟陷入危险之境。”
瑕的一番话令神色激动的众人皆冷静了下来,左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公子看事总是这般透彻,咱们不逞这匹夫之勇,今夜云岭一役,已经出了郁结已久的闷气,那几船粮食连夜就会沿着河道的村庄发散,完了咱们便回云河,将人手四下一散,影踪,量他们也追查不到。”
“这样好,找个地方,将那狗官丢下去,虽然饶了他的性命,却也不会轻易饶了他,弦伊――”
“公子放心,这个我拿手!”弦伊古怪精灵的一笑,对着南宫热河一扬手,道:“走,咱们去放那狗官。”
“别太调皮。”瑕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弦伊笑着应了一声,出了舱门。
左誉在旁看着瑕,轻声道:“粮食他们自会去发放,公子随我去云河,身子已经这般虚弱了,背后还有伤,一定要好好调理才行。”
“左大哥……我……要回临安去。”瑕犹豫了一会儿,终出声道。左誉一听霍然站起,摇头否定着瑕的话:“这副模样如何回去,公子心疾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居然对咱们瞒着不说,若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是这样子的状况,别说进郡守府拖延时间,就是这云岭城,我也是不会让你踏足的!如今说要走,万万不能!”
“左大哥――”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不同意――”左誉根本不去听瑕的话,身子一转走向舱门,道:“没得商量,公子安心静养,待丢下那狗官,咱们便调头回云河,公子身子未好之前,左誉不会让你踏出云河半步!”
“左大哥,左大哥――”瑕在后急唤,左誉却已经出了舱去,身旁的影刺也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瑕抬头看着面前的那片空荡,渐渐失了神。
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传来了一声惨叫声,顷刻,船身再次动起,瑕知道船已经离开河岸,此刻正按照左誉的吩咐调头往云河而去,他深吸了几口气,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努力站起,向着舱门外而去。
凉爽的河风扑面而来,瑕猝防不及,被那股冷意打得呼吸顿止,明威正站在甲板上,见他出门倒吸气的模样,忙一个踏步奔到面前用身子将他一挡。风势减弱,瑕才猛的吐了口气,捂住胸口大声喘息。
“谢谢你。”
“你个傻瓜,跑出来做什么――”明威有些恼火,伸手将瑕的双肩一握,想要将他推回舱内,听瑕低呼,才发现自己竟抓住了他受伤的地方。
“该死!”明威松开手,指尖伸出,却再也不敢碰触瑕的身子:“你出来做什么?”
“公子!”弦伊已经到了舱门,见瑕出了船舱,忙急急上前将他一扶,道:“你跑出来做什么?赶紧去里面躺下。”
“我要回临安。”
“你疯了,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走?当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弦伊说着鼻间一酸,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懊恼哭道:“你便杀了我吧,跟着你生生被你折磨死了,你再闹下去,不用等你出事,我便先你一步而去了。”
“说什么呢。”瑕低喝道:“谁说我会死,我身子好着呢,这一点点伤要不了我的命。”
见他竟还想隐瞒,弦伊一抹眼泪,赌气道:“反正,公子伤势未好之时,咱们哪儿也不去。”
“弦伊!”
“不许走――”
“我真的没事。”
“吐血了,我看见的,公子便还当我是当年那不懂事的小女孩吗,你瞒得了别人,又怎瞒得过天天跟着你的我――不许不许,我说了,不许走――”弦伊突然失控,竟冲着瑕大叫起来。
“弦伊!”南宫热河奔上前,从身后将弦伊搂住,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安静下来,没事的,公子没事的。”
“怎会没事……我每天睁开双眼,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公子可还在这人世?站在门外唤着他的第一句,都害怕自己得不到那声回应,听到他让我进门,我便安心得想要哭,那种担惊受怕,已经让我要崩溃了――我受不了了,实在是受不了了――”
“没事的,至少公子现在还站在咱们面前,他还活得好好的,你承受的压力太大,发泄出来是好事,不用再这般忍着,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如果眼泪能换来公子的健康,我宁愿哭瞎双眼,南宫,我宁愿用自己的光明来换公子活下去,就算用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却这般固执的不惜伤害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回他身边啊……”眸中泪水一瞬落下,瑕颤抖着声音,望着面前众人,努力的强撑着身子:“我想要回到他身边去,我害怕,怕自己双眼一闭就不会再醒来,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对他说。我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弦伊,我能够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每一天,当我睁开双眼,我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它的渐渐远离,所以我如此拼命,我想要为大家做多,想要在我离去之后,你们不必因为没有我而陷入困顿,让你们就算没有我,也一样能够好好活下去!可是弦伊,我做不到了,因为我真的已经没有能力再承受了,所以,容许我自私一次,容许我为自己任性一回,让我回到他的身边去,让我不用再做身负血海深仇的冷公子,让我做回姬瑕,做白炎的瑕!弦伊,我的双脚已经被这一路的尖刀割得鲜血淋淋,让我在临死前穿上鞋,去感受一次没有疼痛的行走,好不好,白炎在等我,他在等我,他在等我……”
“公子――”
“瑕――”
眼中倒映着明月,耳畔充斥着数的叫喊,可是,那感觉太过飘渺,思绪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令人法集中精神。瑕倒在甲板上,怔怔的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唇角慢慢的渗出鲜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太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用去想的睡一觉。
“睁开眼睛――公子――不要闭上双眼――”
脑中的回响越来越大,淹没了一切,眼前突然一片炫白,鼻间似乎闻到了花香,瑕的唇角渐渐漾起了笑意。
桃花漫天的园中,那双眸灿若朗星的男子站在桃枝之下,反手将红巾搭在肩头,系于颈间,对着自己扬眉一笑,那场景,好美!
“白炎……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第三百七十九章 拈朵微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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