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秋，枫树坪中枫叶红艳似火。

    一个身着云霞般红艳衣袍的美丽身影立在枫树下，抬头看向那些在时间的间隙里缓缓飘落的枫树叶。女子仰起的侧颜冷若冰霜，看着空中枫叶的眼神却是痴痴的。

    仲庭走到了枫树林里，他没有走到媚怀身边，却只站在离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媚怀垂下头，向他转过身来，他才朝她走去。

    媚怀等到仲庭走近，又盯着地上堆积的红叶看了一会儿，才对他道：“仲庭，已经深秋了。”

    仲庭看着她无论何时都十分美艳的侧脸，轻声回道：“是啊，深秋了。”

    媚怀猛地抬起头来，直向他咄咄逼人地质问：“已经快三十年了，为何他还没回来？”

    女子脸上的失望与不甘好似针一般扎疼了仲庭的双眼。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几十年来，她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等他皇兄回来。此刻，他也只能咽下喉里的苦涩宽慰她。

    “上次大祭司好不容易收集的气息被止戈盗走，那些气息肯定被她用万灵妖瓶炼化了，现在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收集，皇兄也得再等几十年才能聚气重生了。”

    “真是废物！”媚怀直接怒叱道。仲庭听了，也只是低头不语。

    “再等几十年，止戈就会修炼成神身，到时她嫁给神界太子，有了天界做依靠，魔族还怎么将妖族收归麾下？那你皇兄的心愿又该怎么办？”媚怀捏紧拳头，眼里是深深的不甘。

    听得她又如此说，仲庭忍不住劝道：“媚怀，我知道你喜欢我皇兄，但皇兄生性嗜血好战，又野心勃勃，收编妖族、称霸六界是他的心愿，不是你的，你没必要把他的心愿当成你自己的！”

    “住口！”媚怀的脸上透着固执与坚定，一点也听不进仲庭的劝告。“从我爱上他那天起，他告诉了我他的心愿，我就发誓，就算是我神魂俱灭也必要助他达成所愿！”

    说完，她又看向仲庭，冷冷道：“你要做的，就是尽快聚集他的气息，好让我们能早日相见。”

    “还有，破天斧！只有拿到破天斧，他才能真正称霸六界！”

    仲庭不忍再看她眼里的狂热，只轻轻摇头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只能陪着你疯了！”

    媚怀眼里的欲望与狂热被仲庭的这句话浇熄了些，她用略显僵硬的语气对他说：“你不必如此的。我知道你天性温和良善，我与你皇兄要做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这些事充满野心与杀戮，根本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不也不适合你吗？可你还是要做。那么，你就别管我了，就当是我为皇兄和你的未来送的贺礼吧。”仲庭对着媚怀苦笑。她可以为皇兄等上漫长的几十年，可是他连等她的资格都没有。

    媚怀深深看了眼这个自伯吴逸散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以前，她明白他的心思，却从没正眼看过他。

    “那，我就替你皇兄多谢你了！”媚怀说完，便转过头去看落叶。

    仲庭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欣赏这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这般鲜艳似火的浓烈颜色，一如她的性格一般。

    冥都阎罗殿内，神荼像往常一样伏在桌前批改着公文，老判官随侍在一旁，一边整理着已经批改好的公文，一边等着冥王的随时召唤。

    批好一卷，冥王又重新拿起了另一卷公文摊开，凝神看了会，他向一旁的判官问道：“这浮山脚下的顾家公子至今尚未娶亲吗？怎么他们家的生死簿上没有他妻子的名字？”

    判官躬身上前看了眼那生死簿，也奇道：“是啊，连老仆的名字都有，独独缺了他妻子的名字。”

    冥王想了想，也没有太在意。他拿起毛笔，随口道：“虽然未娶亲，但这顾良佑的阳寿倒也挺长的，不知往后他一个人要怎么过。”说完，毛笔落在顾良佑双亲的名字上，划了两道红批。

    批完一摞公文，神荼拿着笔等判官供上另一摞，却见判官笑着对他道：“冥王大人，今日的公文已经批完了，您可以早些歇息了。”

    “哦？最近公文倒是少了很多啊。”神荼放下笔，语气里也有了少见的轻松。

    判官笑回道：“是啊，这魔族大皇子逸散了三十年，妖魔两族便停战了三十年，六界最近安生了不少，因而冥界的工作也减轻了很多。”

    神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最近公文真是少了很多，他竟有些希望那魔族伯吴能再晚些聚气重生。

    “判官，您一直陪着本王批公文也甚是劳累，您上了年纪，便趁着最近公文少也好好歇息几天吧。”判官是连着辅佐几任冥王的老人，神荼一直对他尊敬有加。

    判官听到冥王给他放了假，心里也开心不少，便开口向冥王道谢：“老臣谢过冥王大人。前几年唐华托人来信，说拜入了仙界中尊门下，老臣一直不得空去拜谢熏池大仙的教导之恩，现下正好可以趁这几日去趟青要山。”

    许久未听到唐华的消息了，没想到他已与她分离了十年。神荼盯着远处跳跃的烛火沉默了会，才对安静等着的判官道：“嗯，去吧。”

    老判官辅佐了好几任冥王，一向惯会察言观色，此刻他抬眼看了看冥王的神色，立刻后悔自己刚才的多话。

    判官走后，被烛火点亮的阎罗殿便只剩神荼一人了。

    他凝望着自己座椅旁的位置，那本应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却空了十年。

    时间像是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举起右手，似是想要轻抚一个人的脸庞，但最终，那只手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黄沙成泉，此为黄泉。

    在这黄沙漫天的黄泉尽头，由两根门柱撑起的大门内，那座高高的殿台上，《鬼命》安静地躺着。

    几天前，判官从青要山探望唐华回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张口询问了她的近况。

    “冥王大人无须担心唐华。老臣那孙女自小便是个没心没肺的，现今入了仙界三尊之一的中尊门下，每日里都向她师兄刻苦学习剑术，闲暇之余便常和师兄并那妖王止戈一处耍玩，日子过得倒也快活，依老臣看，老臣家那孙女简直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看来，即使不在他身边，她仍可以过得很好。

    这不正是他希望的吗？不然当初他便不会命判官将《鬼命》的冥王契约之事告诉她了。

    只是，为什么胸口那个地方又像以前一样疼起来了，而且越来越疼，疼得简直令他要流下泪来。

    神荼翻开《鬼命》，找到最后写字的那页，那上面是他用自己的心头血亲手写下的誓言。

    当初立誓时，他尚且年轻，听前任冥王对他讲了誓约的事后，有些惧怕违背誓约要天诛地灭、形神俱毁的惩罚，他便鼓起勇气向冥王询问是否有破解之法，前任冥王的回答如今仍萦绕耳边，振聋发聩。

    “我大限将至，你自幼便在我身边学习处理鬼界政务，自然明白冥王职责之重。我将冥王之位传位于你，是因为坚信你担当得起这维护四界秩序的重任，今日你询问这破解誓约之法，难道是担心自己日后会违背誓约吗？若是如此，你根本担不了我的临终嘱托，也当不了这六界间唯一需要绝情绝性的鬼界冥王。”

    前任冥王对他有养育之恩、教导之义，神荼见自己此问惹得他发怒，赶紧向他认错，并发誓一定会当好这鬼界冥王，决不违背誓约。

    前任冥王看着他用心头血在《鬼命》上写下了冥王契约后，才长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神荼，我知你是重情又长情之人。可这《鬼命》是我们鬼界冥王的命数，也是这天与地冥冥中定下的命数，你我虽为冥王，却也不过是天地间沧海一粟，无法违背命运安排。除非……除非有能改天换地的人出世，执着那能改天换地的法器破了这《鬼命》，你才能免受冥王契约的束缚。可这世间又怎会有这样的人呢！”

    改天换地吗？

    神荼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他觉得他是等不到这样的人出世的。

    他与唐华，注定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