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躺下没?”
那是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双室,彭程在大屋里的上下铺八张床中,挑了紧靠窗户的那张。铺盖是他从活动板房里拿回来的,想来是连日的雨闹的,褥子有些潮湿,捎带着被子里也凉凉的。
这会儿躺在床上,他还有些睡不着了,下铺住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儿,那人他不认识,刚才第一次见到。房东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听说就在前面的发廊里,剪头发的,他一个人住在这个小双室里小一点儿的房间,算是个单间了。大屋的八个位置,据说只有下铺都住满了,但是他们都没有回来,上铺就只住了彭程自己。
“嗯,媳妇儿,我躺着呢!”彭程压低了声音说,像贝贝的温声软语一样。
“感觉还好吗?怎么样?”姑娘担心彭程不能适应,便特意的打来电话问问,但是她不知道,彭程是真的很不适应。
“嗯,我挺好,媳妇儿我都困了,这睡觉可得劲儿了,我想睡觉了。”彭程很巧妙的拒绝继续聊下去,他知道贝贝打来电话,不外乎就是想知道自己还好不好?可他很不好。
他的被褥潮湿,特别是脚下,紧靠着窗口,感觉脚踝那儿冻得冰凉,凉得腿都麻木了,躺得久了,大腿便也跟着丝丝的疼了起来。这所谓的床板,刚刚铺铺盖的时候彭程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冰箱外包装的纸壳子,摸上去到挺结实的,可是躺上去,那薄薄的褥子下面,纸壳子的支撑便全然是没有了,身子紧挨着铺上的铁梁子,咯得难受极了。再跟贝贝多说些什么?他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说了实话。
挂了电话,彭程却愈发的睡不着,他的脚旁边便是屋子里唯一的窗户,今儿透过来的荧荧月光异常的明亮,他这样躺着,只看得见月光,看不见月亮。他侧了侧身,把头尽量的往窗口探过去,够着够着的,想看看今天是不是满月,否则那亮光咋就那样的清明,照得人像是白日里一般睡不踏实。
铁架子的床随着他的身体稍一动弹,便格孜孜的响个没完,下铺的漂亮男孩儿便也跟着来回的翻动了身子,他便不敢动了。彭程朝下面看了一眼,那小子的苹果手机八成是新买的,正是玩得起劲儿的时候,总是鼓弄得滴当滴当三响,这眼看着就后半夜了,还是那么铮明瓦亮的。
要怎么办才好呢?彭程越发的不得劲了,不仅仅是脚凉,更多的是心凉,就是他妈的差钱,这让他臊得连堂而皇之翻个身都不行了,穷就是让人看不起。他越想越生气,想什么事都生气,就连贝贝给他租了这个地方,也让他生气。咋就没有一件妥心的事儿,他又想起大山里的生活,那个爹,操,一股子忸怩的劲头,像是叛逆,冲上头顶,于是他便再不顾忌的肆意翻动起来,接着,下面的电话反倒不亮了,好一会儿过去了,下面的人再也没动过,彭程也总算是翻腾累了,睡着了,醒来天刚刚蒙蒙的亮。
——
同屋合租的人都是啥时候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但是现在下面的四个下铺上都睡着人。房东醒来的早,小伙子干干净净的,长得也是好人家孩子的样子,规规矩矩,他看见彭程,点了点头,便去厨房烧水洗头。
这房子统共不足五十平米,除去两个房间,便是个不到四平米的小门厅,旁边的窗户直接看得见比门厅更小一半的厨房。厨房中间的过道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忙活,房东差不多一八零的身高了,身后是白瓷的水槽子,眼前便是灶台。他光了个膀子,只穿了条小裤衩,三角裤衩,在厨房里烧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器,彭程便把自己的打火机扔给了他。
“谢了。”房东点了火,又把打火机扔给彭程,顺带的问了一句:“能住习惯不?”
“还行,不过哥们,那床板也不是块木板呀!”彭程笑呵呵的说,假意说得轻描淡写些。
“哎呀!对了,我昨天看你都睡着了,我就没知声,你把下铺那边有一个,两块床板的,你拿一块出来,垫上边儿。”
——
房子租了小一个星期了,彭程却几乎都没回那个小屋子里住过,他只睡了一天,虽然房东第二天便把床板换了过来,但是他仍然没再回去睡过。好在彭程兜里还有些钱,那房子旁边临街有个不错的小网吧,晚上上网只要十块钱,他便也很少回去了。但就是这有限的几次回去,彭程就发现那个睡在他下铺的漂亮男孩儿,活得可是真跟谁都不一样。
每一次彭程回家,都是早上十点左右。这个时间正好是他从网吧里意犹未尽的走出来的时候,赶巧了也是屋子里的人都出去的时候,唯有他下铺的那个漂亮小伙,还在睡觉。
漂亮小伙睡得可沉了,只是彭程每每一上床,他便会跟着翻下身。等彭程直会儿腰,再睡醒怎么都得到下午了,漂亮小伙便又在玩手机了。他们两个人作息时间出奇的一致,彭程去网吧包宿上网,常常是跟下铺的这位一起出门,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彭程不知道,大体都是后半夜了吧!
彭程一直很奇怪下铺的小伙儿是干什么的,他长得的确是好看,只是稍稍黑了点,五官精致立体,没动过刀子便如韩国的花美男那般标致,他叫小泽。
虽然同住在这窝棚一样的地方,小泽却是一身的高档名牌,两个人像是住在宾馆四人客房的旅客,同住却不同路,见了面了也只是点个头,从不曾多说过什么话。见他,彭程感觉烤脸,他的猜疑一直到有那么一天,房东提早回了家收小泽的房租,才终于是豁然开朗了。
——
那天彭程就躺在自己的那个上铺假寐着,听着小泽和房东有一句没一句的呛话,他们俩人已是老友了,互相揭短,拆台,玩得挺尽兴。尽管他们说那些事儿的时候很小声,但彭程还是听明白了。小泽在一个很大的KTV工作,那里彭程听说过,他那么漂亮,原来是个专门斥候有钱女人的牛郎。
小泽自己从不避讳这一点,他明知道彭程就在上铺,房东说什么他也不恼,想来这屋子里也没有人不知道小泽是个鸭子了。彭程顿觉得平衡多了,小泽的漂亮,那一身的名牌和苹果电话,成天没完没了的短信,还有住的那个破床。
小伙子突然有了些骄傲,心里舒展得像是开花了一样,闹嚷嚷让人不吐不快。原来这个屋子里的人都跟他差不多,不是服务员,就是洗头的小工,唯一的大工就是小屋里住的那个房东。那小子长得像个好人,却找个像猪一样的女人,就因为那女人的爹是个有些钱的小老板,愿意给他盘一个店面。彭程不禁自嘲的哼笑了一声,没想到啊,大家竟都活在被玩了的人生里。
从那一天起,彭程便不再天天去网吧里睡觉了。
被玩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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