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以后贝贝去见了张大夫,本该早去的,是贝贝一直也没有下定决心。她知道自己可能是有病了,而且这病是在心里。按说应该去医院找个心里医生看看,就是看心理医生的费用太高了,对于欠了这么多钱的她来说,还是找张大夫看看比较好些。
张大夫的小诊所在市郊,眼看着就要出市区的地方,颠簸了一个下午,贝贝下车就吐了,在马路边蹲了半个多小时,才又往那临近市郊的村子方向走了。
这边跟龙谷是城市的两端,本该相差无几的市郊这里却是不同的。龙谷是城市货运大车的出口,每天经过的不是挂车,就是大货,司机大多粗犷。这里却是什么出口都没有,相邻的一片群山紧连着旅游区,风景秀丽,马路也干净。旁边的小村子里农民的二层小楼都弄得挺欧式,连狗都是叫得出品名的纯种犬,大体住着的都是市区里最有权势的人家,专为这份儿自然而来。
张大夫的诊所就在这现代化的村子里面,离开大路,走不了几步的地方。跟两旁的欧式别墅相比,张大夫家一看就是农业文明下的产物,小院乡土气十足,地面也没有铺就道板,黑黑的全是土,土上站满了人,那般突兀的杵着。
贝贝一进门,穿一身白大褂的大姐就给了她一个29号的牌子,前面已经开始看上了,大概也不用真的等上28个人。风有点冷,贝贝费了点劲儿,挤进了为等着看病的人准备的休息室里。
这满满的一屋子人可不止二十九个,最外圈坐一层,然后次外圈又站了两层,满满当当。即便如此贝贝也没有转身出去,她宁可挤一挤也好过在院子里吹风,只是这样的环境让她的心情愈加焦躁了,很快便已满头的大汗。
——
张大夫戴了副金边眼镜,镜片小得总要从上面往外看人。贝贝今儿来得古怪,这张大夫是个中医,惯常的是把脉,这心里上的毛病,也不知道他懂不懂,贝贝觉得还是应该先说一下,于是张大夫把了脉后,她就主动的开了口,却被张大夫拦了下来。
“丫头,你只是肝火过旺盛了,别的我没看出来。”张大夫自眼镜片上面又仔细的打量了贝贝说:“心里有事儿吧!”
大夫一句心里有事吧,把贝贝的眼泪说出来了,这心里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放到50就别放了。”张大夫冲白大褂大姐说,然后回过头来:“你就在旁边等我一会儿,都看完了咱俩再聊。”贝贝已然决堤的眼泪都白流了,老中医说要等会儿说,她抽了下鼻子,也是争气,从不曾如此收放自如过,竟然一下子就又停了这漫天的雷雨。
——
临近一点的时候,老中医忙活完了,白大褂来叫贝贝过去。这会儿张大夫把白衣服脱了,穿了一身便装。贝贝这才发现他原来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张大夫笑呵呵走到案前坐下,他的脸长得像尊笑佛,厚实的身板,晒膀子里鼓鼓的,像含着两块糖。
“从什么时候讲?”贝贝傻傻的问。
张大夫一抬头,笑了:“随便。”
——
张大夫听了很久,贝贝的故事却没讲完,她很激动,几乎用尽全力的在讲,但讲话本就不需要用力,越用力越说不清楚。贝贝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条理性,她表达不清楚,是真的讲得不明白,她心里的意思说不出来,一塌糊涂:“大夫,我说的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张大夫从容的靠回了椅子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心病是没有特效药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其实主要还是你自己想开。”接着他又坐起来,身子向前探,看着贝贝的眼睛:“我可以给你开点药,这个药是可以帮助你睡眠的,你总现在这样不睡觉也不行,越不睡你脑子越不好恢复。”说着,他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交给白大褂的大姐。
“大夫,我是不是神经病?”
贝贝这样说,张大夫一愣,他抬起头来,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笑了:“不是呀,你就是让门槛儿给绊了一下,谁一辈子还不遇见可坎儿呀!没事儿啊,没事儿。”
“那,那我怎么办?”
“这个,我也不知道,人的心里是最难窥探的,你遇到的问题换成是别人可能根本不是个问题,可对你来说就是过不去的槛儿。”张大夫停了一下,想了一会又说:“其实时间是最好的方法,会让很多事情慢慢沉淀,就像搅混了的水,放着久了浑浊的东西就会沉淀下来,露出清澈的水了。我能帮你的就是让这个过程里你心里的折磨稍减,给时间留点空儿。”
“药你一天吃一包,倒进嘴里用水顺进去就好了,稍有点酸涩,喝不进去也得尽力吃。这个药会让你睡得很好,但是也会让你有点神思倦怠,胡思乱想得能少点。”张大夫笑了,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纸包的一小包,他绕过面前的桌案,把一小包的药递给贝贝,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很有力。
一个月的药量,是一种黄黄的中药药粉,算下来大概一块钱一包,很是便宜。走到门口的时候张大夫跟着送了出来:“姑娘,还有一句话,你现在这样说明你是个性情中人。爱情这个东西只有深爱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美好,尽管现在苦恼,我却羡慕你。可爱就爱了,不该想要那么多,人若不奢望,何来痛苦呢?”
贝贝一听张大夫这样说,激动地刚想开口,便被张大夫制止了,他又说:“拥有的越少,其实人越快乐,人们大多被太多欲望所累,还真不一定快乐得起来。看那些成天咧开大嘴笑的人,其实不一定真的高兴,人只有内心平静了,才会真的快乐起来,因为已经平静的没有痛苦了,何须成天笑个不停。”
这个时候的贝贝其实还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或许张大夫自己也不一定真的参透多少,有些中国话就是这样,事情头上才能看出它的精妙,能把道理说得放哪哪合理。
——
三天后龙谷传出个新的消息,说是邵董事长要在张大夫那个村子的附近新建了个很漂亮的度假山庄,全五星级的,建成以后,那会是这个二线城市里最高级别的宾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变得异常难以寻觅,即便是个全五星级的酒店,人员招聘仍旧是困难的,于是有人想了这个办法,便要从公司内部抽掉一部分员工充实到度假山庄里。
“工资待遇怎么样?”
洛妮是这次抽掉的热门人选,但是她不太想去。“不知道啊,贝贝,我不想过去,那边得倒班,哎呀!我这皮肤可怎么办?”
“我有点想去。”洛妮正掐着自己的胳膊来会摇晃,贝贝正好说了,她是真的想去,她再也不想在这里做家政了,与其撑着白领的气场做家政,她宁愿去酒店倒班,至少收入总比现在要高些吧。
“啊?你还想去呀!”洛妮显然是不能理解的,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俏白领,是不可能理解贝贝的。
——
张大夫的药很管用,贝贝从吃药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了嗜睡的现象,脑子里胡乱的念头少了很多,她开始倦怠得厉害,心情也愈加平静了起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提不起来了。
自请调职的事情在她心里寻思了足足两天才稍有些规划。贝贝觉得还是应该先跟杨主任说,虽然杨主任被迫让自己做了更多工作,可她对自己也还是不错的,贝贝如果开口了,杨主任或许会帮她。
邵白鸽很久没来公司了,他的办公室几乎成了贝贝的,那次之后,邵白鸽默认这一点,他纵容了贝贝,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是有个女朋友,是邵董事长不知道的,大体是不想让他父亲知道,所以那姑娘只在他的抽屉里,那里有一封信,一封女孩子的道歉信。
贝贝不应该看的,她也是不小心看见的,那时候那封信还不在抽屉里,还摆在邵白鸽的桌面上,展开摆着,想看不见都难。那姑娘看起来不是个很有钱的女孩,她说她在工作,有一个跟杨主任一样讨厌的领导,她说她喜欢孩子,想换一个幼儿园,然后她说:“白鸽,我错了,对不起。”
啥就对不起了,贝贝没懂她说了什么,但她显然比自己更会说话,她还从来没跟彭程说过对不起。女人和女人也到底是不一样的,男人和男人也不一样,邵白鸽那样的男人,大体是不会爱上一个老女人的吧!贝贝突然一阵子发冷。
那天邵白鸽来了,贝贝等了他很久,尽管他每一次来都没说什么话,但是贝贝感觉他比那些个同事都更可信,她把想调职的事情先跟邵白鸽说了,他很认可,而且他说,那边的工资肯定比这里更高。
一块钱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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