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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风骨

    凉国京城的皇宫里,因为已是年前的最后几天了,马上就是新年,宫城内外,也早就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渲染得整个皇宫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就连宫里下人们的脸上,也都多了一些喜色,做事的手脚都麻利了起来,原因无他,因为每当过新年的时候,各宫的娘娘,都会照例让人包好红包礼物,发下一些喜钱,而且银两大多不少,收好了,也能为家里多添置一些行头,让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莫说宫里了,就连京城里的百姓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走上街头,带着自家的孩子,走街串巷,采购年货,逛逛集市,享受着节日的快乐。

    春意回暖,新年要到了。

    无论对于达官显贵来说,还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这都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节日,对于整个人族而言,团圆的日子,总是最该让人珍惜的。

    皇宫里的御书房中,凉帝顾懿也正在进行着今年最后的一次内阁会议。

    能到这里来参与决议的,那都是朝廷里真真正正的实权派,官位不高的,或者实际地位不高的,都无权参与,也不会被邀请。

    所谓“内阁”,其实是按照顾苍向自己父亲,当朝皇帝陛下提出的一个草案而构建,不过现在还只是个形似的雏形,还未真正地建立起完整的规章,也未真正地提拔改编有实名的官员担任参议等职,就只是把这些实权大臣们统一在御书房里召见,直接商讨决议军国大事而已,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政改。

    不过这种方法也有很多好处,最简单的就是省去了大家在朝堂上争吵的时间,尤其有些大臣虽然自己对政令不满,但又不想亲自出头,往往会示意自己手下党派的官员代为出声,双方在金銮殿上吵个不停,实在聒噪,而在这里商量直接决策,决定了之后,便算拍板了,出了这间屋子,谁再敢阳奉阴违,那就是跟皇帝陛下过不去了,也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些在朝堂内外,都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实权大臣们,围着一方长桌前坐了一圈。

    因为每次谈论政事往往会耗费数个时辰,若是让这帮朝廷大员们都站着,也不太好,尤其是其中不少人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都不再年轻,站一会儿可以,时间长了那可受不了,也算是陛下体恤自家臣子了。

    书桌的后面,便放置着一张金色龙椅,凉帝顾懿正端坐其上,神色淡然。

    既然是来商谈军国大事,屋内候着的外人,就只有掌印太监韩貂寺一个,其他的太监宫女们,都被提前给赶了出去,这里发出去的政令,最次也是影响一州的大事,岂能被这些卑贱的下人听去。

    椅子上的顾懿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比较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这种态度也可以帮助对面的臣子们放松心情,省得紧张。

    他一边喝着碗里新上的雍州贡茶,一边笑着道:“今天可就是朕年前最后一次召见你们了,之后朕也要休息两天,不管有什么事情,今天都可以拿来说说,省得后面几天再往皇宫跑,那朕可是要让韩公公将那人给赶出去的。”

    一旁身穿蟒袍,垂手躬身的掌印大太监,在宫内地位极高的韩貂寺轻轻地抿了抿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顾懿在位已经二十余年,他们都知道圣上的性子,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拘谨,尤其是当朝尚书省的尚书令张伯仁一听,直接笑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一年休息的时间可不少,可陛下操劳了一整年才换来这么几天假日,我们哪儿敢叨扰啊,臣敢担保,不用韩公公动手,臣来为陛下守在宫门前,臣看到时候谁敢来打扰陛下。”

    张伯仁身为尚书省的尚书令,官居正一品,手底下就是掌握朝廷实权的六部,位列百官之首,本就是这里官位和实权都属最高的一人,更何况京城里现在都传遍了,皇上有意要把张家大小姐许配给自家的太子爷,那这位将来就是国舅了。

    本就是百官之首,又再加上皇亲国戚,太子岳父,两重身份叠加,此人的权势,那可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是他,才敢在这种地方跟皇帝开开玩笑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凉帝顾懿一听,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是顺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亲家,调侃道:“你就别来了,天天看到你,朕都看腻了,不如多放你那女儿进宫看看,别老憋在家里,皇后对她,那可是想见的紧呐。”

    其他人听了,都是神色一凛,暗道皇上这是直接拿她当自家孩子看了,这般的恩宠,可真是普天之下第一人,这尚书令的位置,稳当的很,以后可要好生巴结才对。

    却不想张伯仁竟是笑道:“陛下这个要求,请恕臣不能答应,臣这女儿吧,自幼胆子就小,不敢见人,若非太子爷主动邀约,哪敢入宫啊。”

    一君一臣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顾懿当然知道他在暗示些什么,这是说顾苍天天都憋在自家太子府上,但现在满城都在传皇上要赐婚,结果顾苍自己闭门不出,连登门拜访,亦或是遣人送送礼物表示一下都没有,实在是让张家深受诟病,这是老尚书令在为自家女儿委屈呢。

    不过这种话,说一两句也就罢了,双方都没有再为这个问题而纠结下去,张伯仁也只是觉得事情未定,但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所以颇有些不满罢了,眼看皇帝陛下没说什么,也就直接岔开了话题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那晋国使团来京城里都快一个月了,天天找人递拜帖,甚至找关系都求到我这了,天天来臣家里堵门,臣是不厌其烦呐。”

    他话音刚落,旁边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道:“尚书令大人所言,臣也有遇到,想来其他几位,应该也有被那晋国使团的人上门拜访吧。”

    晋国使团一路南下,哪怕是被凉国边关的将士刻意侮辱都未曾想过要回去,因为他们本就是领了皇命,为和亲而来的,结果刚到了京城之后,只是简单吃了个饭,就被朝廷安排闲置在了鸿胪寺使馆了,甚至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召见。

    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他们自然着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关系,在座的这些实权大臣,都是能够直达天听的人,自然都被其上门叨扰过,说尽了好话,甚至送上了各种礼物,就只盼对方能够在皇帝陛下面前提上一句。

    不过凉国可不同于晋国,官僚之气不严重,而且坐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的京官,真是想要什么要不到,就区区一点小礼物,怎么可能就让他们心动。

    更何况只是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不是忘了,根本就是故意不想接见这帮人,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去自讨没趣?

    收受他国的贿赂,在朝堂之上为他国之人说话,那这官你也别想做了,不治你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就算好了,在座的那都是人精,这种道理哪儿会不懂,谁会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触这个霉头?

    不过既然尚书令大人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也附和两声,尤其是这人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看来确实都被骚扰过。

    顾懿闻言,淡淡地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才沉声抛出了一个重大消息道:“今天找你们来,也是为了说明此事,晋国那边刚传回的消息,晋国大司马陈燮虎之子陈靖发动政变,杀了老皇帝上官鸣和大司徒蔡京,扶持了不足五岁的十九皇帝登基,自称太宰,大权独揽,已是晋国第一人!”

    “啊!”

    “这,这,这。。。。。。”

    “怎会如此?”

    其他人听了,俱是一惊。

    不怪他们会如此惊讶,这消息就是换做任何一人听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政变夺权可以,但那是自家人的事情,可臣子发动政变夺权,乃至于弑君,这在崇尚礼法的人族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都说主辱臣死,这臣子怎可逆而杀主呢?这是大逆不道!

    历史上不是没有夺权的臣子,但那也是皇室式微,大势所趋,而且他们大多也只是逼迫对方禅让,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好名声不是?并且之后都会善待前朝皇族,确保他们衣食无忧,也是为了不想让世人诟病。

    可这件事,未免做的太绝了。

    还是尚书令张伯仁首先回过神来,然后皱眉问道:“敢问陛下,这陈靖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

    顾懿还未开口回答,旁边却有一人张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道:“他老爹乃是晋国的大司马,皇城禁军里,大半都属他们自家人掌控,要想政变,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依臣所见,这根本就是他陈燮虎自己想干,却又怕被世人耻笑,所以推托到自己儿子身上罢了。”

    旁边马上就有人反对道:“我看不然,陈家在晋国的地位一直就不低,陈燮虎当年临危受命,执掌兵权,更是深受晋帝上官鸣的宠幸,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哎,说不准就是上官鸣要拿陈家开刀,陈燮虎被逼反了。”

    “我刚才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他陈燮虎被上官鸣所宠幸,若是造反,成何体统?不如推脱到自己儿子身上,过两年再逼迫新帝禅让,岂不美哉?”

    “我看不然。。。。。。”

    眼看就这么点敌国的小问题,都可以让一帮官场老人们吵得不可开交,顾懿无奈一笑,然后伸出手下压,朗声道:“诸位!”

    对面的大臣们一看,都赶紧低下头,拱手道:“陛下恕罪。”

    顾懿双手放在扶手上,高声道:“自朕登基以来,凉国承平二十余年,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偏安一隅地在这里守着祖宗的基业过活?难道是朕的进取心不足吗?并不是,朕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建立功业,挥师北上!如此,方才不负先帝遗命,太祖遗训。在座的,都是我凉国的中流砥柱,那朕也不妨直言,不管晋国怎么样,都挡不住朕北上的决心,这件事也就是提前说与诸位听,早点做个准备,晋国现在出了这么一位有魄力,有胆识的少年郎,想来方方面面都会有所改变,这件事朕已找人给晋国使团说去,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晋国使团,本是受上官鸣之命来和亲的,现在上官鸣人都死了,而且是被篡权之臣给杀死,再要和亲,只怕不妥,接下来的事情,还得现在的晋国主事人来拿主意,说与晋国使团听,也是想着免得到时候都谈妥了却又临时变卦而已。

    顾懿对和亲之事,本就模棱两可,和不和亲,反正他都要北上,只是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到时候更为顺利一些罢了。

    张伯仁撇过头,忍不住长叹道:“唉,只是可惜那位上官骞,两次来我凉国,皆是晋国风雨飘摇之时,一代名使,肱骨之臣,只怕也得黯然退场。”

    现场的虽都是凉臣,却无人抨击他夸赞他国使臣,上官骞之名,在座的都有耳闻,也都知道他的事迹。

    说实话,唯有小人才会嫉恨贤良,可在凉国这个上下通明的官场里,若是单纯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也爬不到这么高的位置,甚至来御书房参与内阁会议。

    他这么一说,就是凉帝顾懿都颇为惋惜地道:“此人的风采,上次国宴之时,朕便已经见识过了,晋国风骨,此人当占九成!若是归顺我凉国,朕当即可赐他鸿胪寺卿之位,让他替我凉国出使招降。”

    这般夸赞,并不过实,身在国力强横的敌国,又是带着和亲的使命,说白了,那就是过来求人来了,天生从心理上就低了不止一筹,但是此人面对一众凉国大臣,孤身舌战群雄,高谈阔论,据理力争,丝毫不落下风,为晋国挣足了面子,甚至在场的不少凉国人都心生钦佩,也无怪那位燕州边关的将领一听到上官骞之名,便立刻态度大变,恭敬送他离开。

    有风骨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礼遇,至于小人,则是走到了何处都是人人喊打的落魄景象。

    张伯仁惋惜道:“只可惜生而为敌,此人若是归顺,风骨也就毁了。”

    对此,屋内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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