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是适宜驻扎之所,于世昌禀告前方并无敌踪,上山搜索归来的士卒也未发现异常,于志龙令全军向前,赶至原元军营寨旧址驻扎。两千人马依次取消戒备,整队缓步前行,大军由静默改为行军,除了各部传令,响应外,几乎再无人语、马嘶。看的孟昌,金炎,孔毕等瞠目结舌,不料这靖安军军纪如此森严。
到了目的地,各部依托残破的营寨,稍稍加以维缮,因为人马较少,索性拆除外围不用的木桩,土石,布置了一个区域只有不到一半大的临时营地。
布置期间,各部除了外围警戒,再放出斥候至左、右、前方哨探,辎重队则抓紧时间埋锅造饭。好在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山水,取水极为方便,当初王德在此下寨也有此因。
不久随着孔英逃难的人群在引导下终于进了营寨,于志龙过来迎接,只见约有三四百人,男女老幼俱全,青壮者不过六成。众人皆已疲惫,老弱者行走多蹒跚,一个个面有菜色,蓬头垢面。
孔英叹道:“我等起事仓促,为了躲避官兵追捕,一路辗转走偏僻小道,衣食无着,不少人就此掉队,或被元虏擒杀,此皆吾之过也!”
孟昌在旁劝道:“众人能活至今日,多赖孔兄鼎力而为,若非吾等鲁莽草率,怎会连累众人如此?孔兄活命之恩,某等不敢忘矣!”
于志龙等尚不明究竟,相会时间短,只知他们在家乡惹了官司祸事,不得不弃家奔逃。
正说着,见前方几个妇人互相搀扶,缓缓行来,于志龙借着火把,仔细看去,虽然那些妇人神色枯缟,但是衣衫材质精细,绝非田野村夫类。
孔英则抢先出迎,跪拜道:“小侄累叔母受惊,万死!如今终于遇到临朐的靖安军,吾等不再忧矣!”
那中年女子喘着气,轻声道:“老身一路多受贤侄等照顾,今能生还,皆赖汝等之力,若非妇孺拖累,怎会连累诸子侄?大恩不言谢,且到了临朐再好生聊表心意!”
孔英再看旁边那年轻女子,只见她一双妙目,只是痴痴注视着大步走过来的于志龙。
孔英心中暗自嗟叹,见于志龙已走到身后,忙敛住心神,引见道:“叔母,这位就是靖安军之首的飞将军。”
于志龙紧上两步,抱拳施礼道:“田夫人一路受惊了,于某征战不力,连累诸位远避异乡,此皆某之过。连累田先生在临朐日夜挂念,如今元虏已退,临朐安全的多了,小子这就遣人护送诸位回临朐。”他转顾田夫人身后众人,接着道:“如今夜色深重,今夜就宿在此处,某已安排埋锅造饭,且稍待片刻。”
随后转头令钱正道,多生篝火,好令众人取暖。
他们出城,为了赶路迅速,所带营帐不多,又无多余衣衫,看这些逃难之人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除了赶紧给其饭食外,只能以火取暖了。
钱正接令,离去安排,谢林心细,知于志龙看重田烈,遂安排了几顶小帐特地供田夫人等几位女子使用。
说起来,当初在临朐时,于志龙数次至田烈家宅拜访,倾谈,因为男女有别,这田夫人和田欣都是在后宅,遣女婢出来招呼,双方倒是从未正面相见。只有田欣心内倾慕,数次找机会隐在暗处打量。她识得于志龙,于志龙却不认得她!
此时田欣一边搀着母亲,一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于志龙。
这近一个月未见,飞将军的身姿似乎更为挺拔,以前是屏风后暗窥他言貌,其人一身短打常服,只觉他有胆气,行侠义,如今在周遭数十支火把的照耀下,于志龙顶盔挂甲,漆眼浓眉,被诸将围拥,愈加显得英气。
于志龙不是白面英俊小生,但他自入行伍来,历经杀伐已无数,特别是自掌一军后,每日处置大小事物无数,行事不得不果决,雷厉风行,属下莫不凛然执行,久了气度威仪自生。此时周遭千百将士环卫,森严军威下愈显英姿。
田欣看的目眩神迷,待注意到于志龙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顿时觉得手足无措,玉颜微红,心跳加速,小脸发烫。只恨此时相见,自己钗裙不整,仪容不淑。慌乱之下,赶紧蹲身向于志龙福了福。
“将军安好!”妙语纶音,听之如贻。
于志龙眼前一亮,这年轻女子竟然是一个清丽妙人!
说来好笑,他自最初意识醒转,多是与粗莽汉子混在一起,女子中也就是与于海军中的那些家属有些结识,后来主掌一军,结交人物虽多,女子却少。于志龙虽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他每日需考虑处理的大小事物极多,无暇关注床榻之人,二来事业草创,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于兰在军中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再加上于兰性坚强,所以极受男子关注,不说刘启欲得之而甘心,就是于志龙等青壮汉子,哪个不是正血性方刚之时,于志龙能入于兰青眼也是因为于志龙醒转后表现有些异于寻常鲁男子,故渐渐引起于兰注意。
田欣虽然现在仪容不整,裙祙,衣袖多处有破口,但她家道书香之气的出尘之姿却不能被这疲惫、窘迫所能遮掩,亭亭玉立下的微窘之态落在于志龙眼里愈显惹人怜爱。
见这妙龄女子施礼,于志龙含笑,忙收敛心中惊艳的颤动,正身略略躬身回力示意。田欣芳心大颤,伸手扶着母亲,她低下头,面色微现一抹晕红,心中如小鹿乱撞。“他终于看见了我!我可怎么好?”
谢林上前与田氏见礼,再笑道:“欣儿一路看顾母亲,看着可是清减了不少,如今诸位转危为安,且好生歇息,待明日天亮再返何如?”
谢林见于志龙只是笑而不言,猜测他不识田欣,故有此问。
原来是田家千金!于志龙想起当日田宅与刘启起得冲突缘由,这刘启眼光忒利,难怪起了心思。
天色虽暗,火把的亮光昏黄仍然映着众人朦胧的面容,两年轻人虽早知彼此今日初次正是见面,对于田欣却是影响其一生的转折。此时两人谁也没有意识到,将来会生出许多波澜。
田氏毕竟年迈,又是妇人,一路奔波劳苦,到了这里实在是再也走不动,她在家宅中曾当面拜谢过于志龙,此刻于志龙当先执晚辈礼拜见,田氏见于志龙和谢林均有此意,也就同意了。田烈与谢林是旧识,田氏自然也识得他。
于志龙看向田氏另一侧,登时一呆,一个妙龄女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对着于志龙他们上下打量。
论风姿年纪,她与田欣相仿,但她微笑之下,稍露出面颊的小小酒窝,配上灵动的眼眸,显得极亲近可人。
于志龙同样不识,孔英引见道:“此是家妹,单唤一个月字,快过来与飞将军见礼!”
孔月如田欣一般亦是一福,“见过飞将军!”语声清脆,如出谷黄鹂。
诸将佐见了二姝,不由啧啧称奇,一帮老粗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有书香灵气的秀丽女子。
孔月有些不服气的上下打量这个飞将军,就是这么个后生小子硬是夺占了本该是哥哥在田欣心中的位置。靖安军的军容,阵列她并不在意,也看不懂,但是紧紧围绕在于志龙身侧的大小将佐们对于志龙的拘谨神情还是能够认得出的。
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可以自称将军?听说他打仗厉害,益都路的元军在他手上吃了大亏,可怎么看都觉得他身侧的那些人比他更加威武雄壮,莫不是他极擅笼络,惯会封官许愿?
他身上的盔甲看着真结实,难怪阵上不惧刀矢?若是哥哥也有这么一身铁甲,沙场纵横谁人可比!
两姝各怀心思,搀着田氏进营地歇息。
不久营内数处炊烟袅袅,渐渐飘来米粥的香气,引得这些多日逃难,衣食无着的人们直咽唾沫。
谢林出面安排这些人饮食,安歇,特地给田氏三人安排一顶小帐安歇,着人近前伺候。孔英、孟昌、金焰、孔毕等择被引入中军帐,众人席地而坐,这时于志龙才有机会细问孔英究竟。
于志龙问及缘由,孟昌则首先郝颜拱手道:“不敢瞒将军,汉生,田叔母实受吾等连累,方有此祸,此皆是小弟无能,惭愧惭愧!”
孔英不悦道:“你我至交,何分彼此?休再提!”
于志龙与诸将一头雾水,倒是金焰赶紧分说:“此事说来也简单,吾等本是莫逆之交,今年有些族中家贫者因举债难偿,主家逼迫甚急,不得已有举债者典卖儿女,或卖身为奴,然债台高筑仍无法护得家人保全。债主大户贪婪其祖传仅剩良田,索性动用了官府衙差追索其祖田,佃户苦求,只望再宽限一年。主家不允,双方起了争执,衙差直接索人,押送入县狱,还不许家人探望,其家祖田亦被夺去!”
钱正听得大怒,想起自家身世,勃然立起道:“鼠辈!当真忍无可忍!”于世昌、曲波、穆春等将佐亦是满脸怒容。
孟昌接着拍手道:“正是此理!都说田头边边不让人,何况祖传基业被夺?佃户无奈,此事被汉升知悉,设法为苦主纳资,代其交付于大户,才得自县衙取回其尸首入殓安葬。”
听到此处于志龙对孔英拱手道:“汉升兄高义,世所敬仰!”诸将亦是佩服,目露赞叹之色。孔英回礼,苦笑道:“举手之劳,不足为人道!倒是后来孔某孟浪了!”
“只是偿债不及,被官府拘索,何来尸首?”谢林插话。诸将也是不解。
孟昌气愤道:“那债主在契约上动了手脚,本来说是九出十三归,却是暗自改成了九出十五归!众佃户自然不愿,与之理论,可是苦于皆不识文字,又无字据在手,所有凭证全是债主所提供。最后大堂上起了争执,那衙差、县尹皆早被债主买通,以众佃户不尊契约,不敬堂官为由,生生动了杖刑。致使一人体弱者伤重死于狱中!”
金炎接着孟昌道:“事后吾等几人听闻俱是气愤填膺,遂相约联名填写讼状,告于官府。县衙与那大户阴接不纳,反诬吾等煽动乡民,公然聚众抗拒官府!”
帐内诸将听了俱气恼。“自古欠债还钱,哪能逼死人命,谋夺祖田?此事伤天害理!”
九出十三归,此时算是比较通行的高利贷。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按照此时农耕生产条件下,利息已是相当高。古时农耕的产量相当有限,即便是遇到丰年,去除各类朝廷摊派和税赋后,耕者的余粮已经不多。一旦当年不能全部偿还,连本带息累计到下一年,就更加难以偿还,利滚利后,本息山积,几乎永无偿清之时。
简单的说:假设押物品价值10元的话,偿还期限是3个月,月息就是1元,债主只付出9元,这就是“九出”;借者每个月需要纳息1元;三个月后的利息3元,共收13元,所以称为“十三归”。 九出十三归约相当于13%的复利月息。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初见佳人惊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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