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三度_现代耽美_BL 作者:viburnum
第11节
回头看,是念真。
表情还算平静,但脸色透着苍白,眼里有些无法描述的东西,像是愤怒,又似乎被压抑的扭曲不成形。
冯临川对那样的念真放心不下,但最终没有拒绝那要求。
那颤抖的,没有言语,却能从神色中看出来的要求。
“你去?”那男人问。
念真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直接去后厨提壶热水过来吧,小心别烫着自己。”想着让他做点什么总归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冯临川叮嘱了两句,便让念真去提水了。
不多时,热水提了回来,小心倒在铜盆里之后,剩下的事就都只能交给何敬山。
把夫人拿过来的药箱打开,用纱布沾着热水,一点点擦掉每一处伤口周围的污迹或是血迹,何敬山从药箱里拿出几个小瓶子,显然,不管姜黄`色的药粉也好,ru白色的药膏也罢,都是为了治疗外伤而制。这些药被按照伤口类型分别涂抹,之后较重的伤处用绷带包裹,轻一些的就直接暴`露在空气里。
最后处理的,是腿上的伤,再三确认了骨头虽说断裂,却并不至于严重到无药可救的情况,何敬山仔仔细细把皮r_ou_伤包扎好之后,又给念恒的腿上打了夹板,做了固定。
“完了?”冯临川问。
“还没,最好再给他吃点药,内外共同作用才好得快。”边说边从一个三角形的铁皮盒里用小勺挖出一块药膏,何敬山将之在热水里化开后,叫夫人帮忙扶着念恒的头。可喂药的过程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昏睡中的孩子死活就是无法张口,到最后,是何敬山用木勺的柄硬把紧咬的牙关撬开,一点一点把药水灌进去的。
“行了,晚荷,你先把这孩子的衣裳拿去,放灶台里烧了。”
“烧?”
“沾了好多脓血,最好还是烧了。”
“行。”小心把念恒的僧袍和中衣撤出来,夏晚荷提着还算干净的衣角,直接往后厨走去。
“大哥,这孩子,今儿是就留在这儿,还是转移到别处?”何敬山问冯临川。
“留这儿吧,别挪动了。”
“那好。”边收拾药箱边应着,何敬山整理完自己的东西之后站起身,“大哥,他基本上就算是稳定下来了,现在就是得注意保暖,先把烧退了。您回头叫个可靠的弟兄跟这儿守着点儿,有任何问题,赶紧叫我过来。”
“嗯,你先歇着去吧。哦对了,先别跟别人说这事儿呢。”
“哎,知道了。”背着药箱,何敬山离开了。
又安排欧阳晗先去大厅吃点东西,再去多余的空房歇着,冯临川带着轻微的疲惫感回到屋里,关上门。
念真正坐在床沿,守着他的小师弟。
照例是相对平静的表情,只是一语不发的过分沉默让人心里不踏实。
“别怕,不会有事,老三说他能挺过来,他就肯定能。”走到念真旁边,冯临川揽住对方的肩膀,“今儿晚上,咱俩守着他就是了,叫别人估计你也不放心。”
好一会儿,念真点了点头。
他握着念恒的手,小心给他盖好被子。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教我用枪吧。”视线仍旧集中在念恒脸上,口中只简简单单吐出那么几个字,却把冯临川说得一皱眉。
那声音表面上听来平和,但内里隐藏着惊涛骇浪,话尾的颤音泄露了很多讯息,那些讯息透着让夺人性命习以为常的匪首都为之震撼的杀机。
“你要给这孩子报仇?”
“……佛门,已经不是净地了。”半天,念真回应了这么一句。
“所以可以开杀戒了?”
这次,念真没有回答,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又强调了一遍那问题。
“教我用枪吧。”
冯临川低着头略作沉吟,而后摇头。
“那会儿,我打算教你用枪的初衷,是让你跟冯家寨融为一体。可现在,不行。”
“为什么!”突然急躁起来,那似乎从没急躁过的人站起身,抓住冯临川的袖子,“那念恒的受的罪,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被对方的情绪波动之强烈弄得有点意外,冯临川安抚一样的亲了亲念真的额角,“这事儿,我会找别人办。”
“别人……?”
“嗯。”
“谁?”
“你甭管了。”轻叹了一声,冯临川边摩挲着对方的脸颊,看着那从未见过的急切表情,边低声开口,“反正不管找谁,我都把这事儿给你办得干净利落,还那孩子一个公道,也就是了。”
第五十三章
冯临川最终选定要为念恒报仇的人,是冯溪蝶。
“怎么能让二小姐亲自出马……”念真皱着眉,有种做了错事的罪恶感在心里翻搅。
“因为若是论行刺,‘二小姐’可是冯家寨的‘这个’。”笑着挑了下拇指,冯临川拍了拍念真的后背,“放心,溪蝶枪法比我好,头脑又比我灵活,她是胆大心细的典范,不会有意外的。”
“但那是北京城啊,未免太过凶险了。”
“现如今这世道,越是凶险之地,做点‘坏事’越容易,因为根本就没人管。”
“……”
“再说,还有江老四在,怎么着也不会出事的。”
冯临川话说得句句在理,念真虽说仍旧心怀忐忑和负罪感,但还是逐渐被安抚下来了。
下一步,是兄妹间详谈行事的步骤。
“我男装进城,女装出城,更安全点。”二小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边把玩着手里的枪边格外轻松简单的说着计划。
“那,具体每一步怎么走,你想好了?”
“这还用想?这年头,杀个人,比宰只ji还容易,你尽管让我‘嫂子’踏踏实实的等着吧。哦对了,你得给我写封信,我带给江老四,让他料理一下‘后事’。”
“行,这好办。你需要他准备什么东西,我也一并写上。”
“什么都不用准备,他准备的越多,到最后受的牵连就会越大。”边说边将没有装子弹的枪瞄准了远处,放了一记空枪,冯二小姐挑起嘴角,“就是你得多给我准备点路费盘缠,我要买的东西可有点儿多。”
二小姐的要求,冯临川一口答应,他给妹妹准备了足够的钱,然后目送她下了山。
说实话,他心里也有所不安,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不是外人,可一想到那丫头确实不是第一次做这路“买卖”,可谓轻车熟路,原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二小姐出发的当天,昏睡不醒的念恒睁开了眼。
那孩子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一直守在近旁的念真。
从怔愣,到嚎啕,只是短短的一刹。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拽着师兄的衣裳,哭得格外惨烈。
但抱着小师弟的念真,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浑身发抖,心如刀绞,然而他没哭。他突然觉得自己血脉里有些东西被激发出来,那是一种绝望中凭借本能滋生出来的顽强,那顽强不许他哭,就算心里疼得快要窒息,也不许有一丁点眼泪。
“师兄,我腿好疼啊……我以后要残废了!我要残废了!”看着自己腿上的夹板,念恒用最本能的担忧表达着心里的委屈。
“你不会残废的,这儿有最好的大夫,等骨头长好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帮小师弟擦掉眼泪,念真尽量安慰。
“……念远师兄为什么要往死里打我……我从没招惹过他啊……我当初是给你通风报信说他怀疑你,可这事儿他根本不知道啊!!”眼泪似乎擦都擦不干净,念恒死盯着念真,似乎认定了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的就会是箴言,就会解答他所有破不开的谜题。
“别乱想了,你放心,他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声音里带着颤抖,念真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发誓赌咒一般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同时,死死闭上眼。
而站在屋外,听着里头两人对话的冯临川,就只是在猛吸了几口烟之后,一声长叹。
那天起,念恒留在了冯家寨。
随着病情一点点好转,念真也在一点点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留在西山口的。
“你全说了?”温泉的水雾里,冯临川问旁边的人。
“怎么可能全说。”念真红了脸。
“那你是怎么说的?”
“只是告诉他,我对如今这世道绝望了而已。”
“那他没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问了。”
“然后呢?”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红着脸的念真是那么回答的。
但实际上,他和念恒的交谈,没有那么简单。
能勉强支撑着身体下床的当天,念恒确实问了那样的话,因为只有十一岁,又完全在寺院里长大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为何自己最亲最亲的师兄,会留在土匪的山头,还和那匪首同居一室。
“他不是恶人。”念真边给小师弟夹菜,边含糊的撒了个谎,“另外,我怕冷,他这屋……比较……暖和。”
“那,你当初突然从京城消失,就是到这儿来了?”
“嗯。”
“……师兄。”
“啊?”
“我不能吃r_ou_……”低头看着被夹在自己碗里的一块清炖排骨,念恒吞了吞口水,但还是没有吃。
“吃吧,补补身子,伤好得快。”
“可,那不就是破戒了么。”
突然被提到破戒二字,念真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皱了皱眉,他把念恒试图夹回那块排骨的手挡住,然后用筷子指了指碗里的美味,“听话,吃了这个!”
“那戒律……”
“戒律从今天起,和你无关了!”
“……我又不是济公爷……酒r_ou_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什么的……”
“佛祖救不了你,你得自己救自己。阿弥陀佛是假的,本性是真的。”那是念真的回答。
刹那间,他说了那样的话,说得淡定而从容,却又像是瞬间将许久以来所有压抑着的东西尽数爆发了出来。他音量不高,但是字字千钧。
那是念恒醒来第三天发生的事,第四天,冯临川叫匪兵收拾出来一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向阳的房子,小心翼翼把那孩子转移了过去。被褥都是新的,窗户纸都是一水儿的雪白,大墙也是新刷的浆,屋里衣箱桌椅火炕一应俱全,格外舒适利落。
从那时起,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住的念恒,终于算是彻底留下了。
“知道我为什么急着给他收拾房子吗?”怀里抱着最宠爱的人,冯临川低沉的声音在对方耳根回响。
“……”念真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
“不说,代表你了然。”
“那何必还问。”连脖子都红了的男人躲开对方的手臂,沉默片刻后轻叹,“也不知,二小姐那边,是不是平安。”
“应该没问题,别太担心了。”自己心里也不能算踏实,但并没有忘记先安抚对方,冯临川靠在光滑的池边岩石上,抬起手来,抹了把脸。
而与此同时,北京城里,法天寺山门以外,正有个一身飒爽打扮的年轻“少爷”,潇洒的微微提着青灰色长衫的前襟,踩着千层底黑布鞋,一步,一步,走上青石板台阶。
第五十四章
冯二小姐是在七天后回来的。
比预想的时间稍晚,然而却更能让等待的人有种久盼之后的踏实感和喜悦。
当天,冯家寨没有摆什么宴席,关系到进京杀人的事,略微低调一些总没有害处。于是,就只有三个人参与的“家宴”,在后宅进行着。
“你不是说男装进城女装出城吗。”冯临川看了看妹妹照例的一身皂青色短打扮,不慌不忙质疑。
“哦,我出了口外就换回来了,还是这样自在。”夹了口菜,就着烧酒,冯溪蝶边吃边说得格外轻松。
“那个,二小姐,恕我直言。”念真清了清嗓子,“可否,告知法天寺的情况?”
“嫂子,别急。等我喝完这口的。”坏笑了一下,冯溪蝶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前冲着被那个称呼弄得有点儿脸红的念真眨了眨眼,而后在放下酒杯时开始讲述整个过程。
她先是坐火车,用最快速度到了北京,下车后直接去江一凡府上送了信,然后就找了个小客栈住下。用身上带的丰厚盘缠,她买了一身衣裳一双鞋,又在两天内仔细观察了法天寺的情况后,终于准备来真格的。
而当那个面带看似虔诚的微笑,一身瑞蚨祥买的青灰色缎子面儿银丝滚边长袍,手上搭着黑绸子马褂,脚底下踩着步瀛斋的千层底黑布鞋,戴着金丝边眼镜,头顶宽边礼帽的年轻“少爷”出现在法天寺门口时,庙里所有的和尚,都还不知道杀机就在眼前。
自报家门说是城西经营烧酒生意的马家二少爷,此次是来替母亲马老夫人降香还愿的,冯溪蝶被和尚恭恭敬敬请进了庙堂。
简单编了几句谎话,她骗出了后院禅房里的念远。
那确实是个高大魁梧的和尚,比本来已经个子挺高的冯小姐高出多半头,看着一身僧袍一脸谦恭,眼神里却能透出不易被察觉的市侩之气。
冯二小姐眼里不揉沙子,她看得出来这是个善妒的,心里头格外不干净的货色。于是,丝毫不留情面的刺杀,就在下一刻开始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着那种大家少主的风度和微笑,冯溪蝶在瞬间从手里搭着的马褂下头抽出手枪。
但第一枪,他没有打在对方致命的地方。
啪的一声,枪声打破了禅院的安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枪击的念远和尚惨叫一声,鬼哭狼嚎,抱着膝盖倒在地上。
那一枪,打碎了他的左膝头。
紧跟着,面无表情的杀手又开了三枪,三发子弹分别打穿了倒地者的右膝和两只手腕。
庙里祷告的香客早就四散奔逃了,连周遭的和尚也吓得全身筛糠一般动弹不得,冯溪蝶听着满耳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挑起嘴角,把最后两枪分别打在念远的两边脸颊上。
枪倾斜了一定的角度,子弹击穿了颊骨,却因为被磨损了冲击力而无法从后脑s,he出,这是最残忍的杀人方式,让变形的子弹在颅脑里反复弹跳穿梭,外部看不出什么,里头,却早就是没和匀的烂泥一般,真真正正乱成一锅粥了。
而直到收起枪的冯溪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潇洒自如走远,庙里的和尚们都没敢过来检验查看念远的尸首。
“然后你就回来了?”听妹妹讲完,冯临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哎,嫂子,你没事儿吧。”没有回答大哥的问题,冯溪蝶扭头看着一声不吭的念真,“是不是饭桌上说这事儿把你恶心着了?对不住啊,我们都习惯了。”
念真听着,摇了摇头。
“不是。”放下筷子,低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x,ue,他一声长叹,“只是觉得,太莫测了。”
“什么莫测?”
“当初……一块儿诵经打坐化缘,谁知道……”
“你觉得我下手重了?哎,可不带这样儿的啊,现在那秃驴都死球的了,我可不会借尸还魂!”
“不,不是那个意思。”念真有点痛苦的揉着自己发僵的后脖颈,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最终给他解了围的,是冯临川。
“你是觉得报仇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吧。”
只一句话,一语道破念真所想。然后,那种被莫名深入的理解了的感觉,就霎时间涌上心头,眼圈有点泛红,念真微微颔首。
“世事原本如此。”表情淡然的说着,冯临川端起酒壶,给念真倒了一杯温热的烧酒,“报仇,本身就是罪孽,但以德报怨,世人又做不到。溪蝶其实可以不杀那和尚,但留着,就是一条后患,对于匪来说,后患最要不得,麻烦。要说从始至终,我就庆幸一件事。”
“……什么?”吸了吸鼻子,念真看向对方。
“就是我把你抢来呗。”那匪首突然笑了,“你要是留在法天寺,谁知道以后还有多少罪要受?”
被说得一下子脸上烫起来,念真只能拼命告诉自己,也许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他留下,说不定总是起疑心的念远在身披袈裟当上住持之后,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他。
满脑子凌乱的想法,念真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继而端起酒杯,闭着眼,一饮而尽。
他希望热辣辣的烧酒能把他心里所有的矛盾浇熄,或是干脆化成灰烬,然而刚刚打定主意要努力平息的矛盾,却都在紧跟着的下一刻,很快翻了倍的升腾起来。
“哦对了,刚才没说,这次我之所以回来的有点儿晚,是因为遇上了一个人。”冯溪蝶话题起得有几分突然。
“人?什么人?”冯临川警觉起来。
“我不是从法天寺出来嘛,没走几步就觉得有人暗中盯着我,我没搭理,就接着走,差不多一直走到两条胡同以外,上了大街,叫了辆洋车,一直给我拉回客栈。等我换了女装再出来,看见客栈门口有另外一辆洋车,车上坐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
“大姑娘?”
“嗯,娇滴滴一张小嘴儿,张口就管我叫姐姐,说是专门过来接我的。”
“……然后?”意识到个中隐秘的冯临川微微眯起眼来。
“然后,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上了她的洋车。再然后,她就带着我一路出了北京城,还一直把我送到西山口。”
“溪蝶,你……”真的已经快要脱口而出了,却总觉得有所顾虑,冯临川看了看也开始觉得有问题的念真,欲言又止。
而刚才还说笑似的冯二小姐,则已经收起了笑意,放下了碗筷,直视着对面两人。
“哥,其实,她就在山下头等着呢,你俩要是想见她,我这就亲自去带她上山。”
第五十五章
其实,冯二小姐就算心里再怎么有准备,也不曾想过跟着她一直到客栈,还能在她换上女装之后认出她来的人,会是谁。
确实,谁能认得出来,那个前襟和指掌间暗藏着火药味的,一身长袍马褂的斯文少爷,竟然会和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姑娘是同一个人呢?
赤金牡丹绣样的紫红色旗袍,高挽凤纂,斜cha三支金钗百鸟朝凤,平扣云纽,项戴一挂金锁燕子衔翎。脚下一双朱砂履,肩头一件黑绒布串珠披肩。袅袅婷婷,眉梢眼角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这是本色的冯二小姐,这是她的真面目。
男装时,他是可以风流倜傥可以儒雅俊美的公子哥,然而换上女装,略施粉黛,她就是上至王公闺秀,下至剧院红伶都自叹弗如的美娇娘。完完全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艳,也完完全全继承了父亲的英气,冯溪蝶也许没有夏晚荷那举手投足中带出来的娇艳欲滴的女人味,但正是她眉眼间暗藏的无限杀机,让足够聪明的人都不敢靠近她。带着戾气的美娇娘,就像生着华美斑纹的山猫,你若是只因倾慕与她的“皮毛”去接近她,她就会突然间探出利爪,撕破你的皮r_ou_,掏出你的心肺来饱餐。
而就是这美艳的山猫,在看到坐在洋车上,说是正等着她的人时,愣了个彻底。
玉兰花细纹镶边湖蓝色裤褂,西洋式样的齐耳卷发,双耳银钩白玉坠,两手碧绿翡翠镯,脚下踩着青缎子绣鞋,手上拿着月白色挂穗荷包。
脸颊擦得粉白,小嘴儿抹得桃红,靠着洋车的软靠背,自在翘着二郎腿的姿态显得苗条的身材愈加修长秀颀,同时也格外透着几分令人迷惑的引诱。
“姐姐,我等你多时了。”蓝衣姑娘边说,边从荷包里掏出白绸子玉兰绢帕,擦了擦鼻洼鬓角似有似无的汗,“京城热的厉害,快上车,咱们找个凉快地方说话。”
冯溪蝶只迟疑了极短的片刻,就上了车。
她们在车上进行了别人听不懂的简短交谈,到了某个茶馆,找了个雅间详谈了约摸半个时辰,而后,两人一起出了北京城。
往口外走的路上,两人换了略显朴素的衣服,等到出了口外,则同时换上了男装。
然后,便是现如今,冯溪蝶在给他接风洗尘的家宴上,看似随意的,提到了那个与他一路同行的人的姓名。
她眼看着对面的念真手指开始发抖,眼看着自己的大哥眉头紧紧皱起,给了两人一个安抚的眼神,她站起身,走到院子外头,告诉守卫的匪兵,去,到山豁子那个破庙,把在那儿等的人带来。
匪兵自然听二小姐的话,赶紧一溜烟跑到西山山侧那条有点隐蔽的豁口里,找到了废弃不知多少年的破山神庙,把就坐在腐烂倒塌的庙门外等待的年轻人带到了冯家寨后宅。
那是个个子不高,身材不魁梧,但是脸皮白净,五官俊雅的男人。
那是冯临川曾不止一次见过,也不止一次暗暗赞许肯定过的年轻后生。
那是穆绍瑜。
那是念真的亲弟弟。
“……大哥。”四目相对之后,年轻男人撩起长衫的下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毕恭毕敬的姿态,对着念真深深一叩首。
而对面的念真,早就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
他原本发誓死也不能见的,东山头的自己的亲兄弟,就这么意外又意外的,出现在他面前。
“大哥,多年不见,有什么言语不到、礼数不周之处,万望大哥容让。”又叩了一次首,穆绍瑜才站起身,仍旧低着头,他冲着冯临川弓身施礼之后开了口,“实不相瞒,二哥近日来格外想念大哥,本想如以往那样派可靠的弟兄去京城暗中探望,又怕有什么偏差,于是让我亲自过去探查。机缘凑巧,我到法天寺时,恰逢二小姐替天行道……”
“说那么漂亮干什么,宰个没人性的秃驴罢了。”旁边已经重新就坐的冯溪蝶边说边从桌上捏起一块r_ou_皮冻塞进嘴里。
“总之,我从人群混乱之中,认出了二小姐。”笑了笑,穆绍瑜接着讲述,“而后叫了辆洋车,一路跟到同福客栈,等二小姐出门,才上前搭话。再后来,就和二小姐互相说明了情况细节,又一起回来了。大哥,既然二小姐江湖义气,把我带上西山口,我就必须前来跟大哥请安。虽说与您分别时我才七八岁,但大哥的容貌,绍瑜始终不敢忘却。我知道您对于兄弟重逢心有顾虑,但,我毕竟不是二哥,您如何抉择,我都无权左右,更不会妄加评判。您有什么话,尽可放心跟我说,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我,绍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席话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
念真坐在原处,低着头,呼吸不稳。他指尖麻木得厉害,那是心情过度波动的后遗症。
见旁边的人不说话,冯临川冲着穆绍瑜做了个手势,让对方先落座。那青年躬身道谢之后,坐在桌边。
“哎,你饿了吧,我先叫厨子再上几个菜,添一套碗筷,等会儿啊。”说着,冯溪蝶站起身,迈步就往门口走,穆绍瑜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不用麻烦”,那走路从来大步流星的身影就已经出了屋。
房间里,就只剩了三个男人。
“绍瑜。”开口的,是冯临川,“你一路回来,可否让东山的人看见?”
“哦,冯寨主尽管放心,二小姐带着我抄小路过来的,直接就去了山豁子那儿。”
“嗯,那就好。”
片刻的沉默再次被打破时,说话的,轮到了念真。
“绍勋他……可好?”似乎已经从刚才过于强烈的刺激里略微醒了过来,念真抬手揉了揉眼眶,对穆绍瑜微微笑了一下。笑里虽有苦涩,却也透着些许温暖。
“二哥好得很,有酒r_ou_,有弟兄,有‘生意’,他就生龙活虎。”见大哥说话,穆绍瑜似乎很高兴。
“那就好。”笑容里开始见了苦涩,念真叹了口气,“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准许我留在这儿吧。”
“这……”看了一眼冯临川,穆绍瑜有点为难的点了点头,“二哥脾气暴烈,怕是……”
“嗯,我想也是。”
“大哥,别担心。”
“怎么不担心?你总要回去见他的,他总要问你我的情况的,你……总要如实告诉他的。”
“纸包不住火,我自然不能骗他。可,也并非没有让他接受的办法。”
“什么?”
念真抬起眼看着对方,就好像听见了不可能的可能。
“大哥,冯寨主,其实,回来的这一路上,我和二小姐也商谈过以后的应对策略。”话说到一半,穆绍瑜不知怎的脸突然红起来,隐约有点局促的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他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才接着往下说,“只是……这唯一行得通的办法,得……让二小姐……受些委屈了。”
第五十六章
后宅偏院里,坐着已经可以勉强撑着手杖下地走动的念恒。
旁边陪着他的,是念真。
“凉不凉?”念真摸了摸小师弟的手。
“不凉,挺舒服的。”念恒笑了笑,眼睛却忍不住总是去瞟旁边小桌上摆着的一盘点心。
那是冯临川刚刚让人端过来的。
洁白如玉的米糕,点缀着核桃仁跟芝麻,再加上淋了薄薄的一层桂花蜜……
“想吃就吃啊。”看着小师弟拼命吞口水的模样,念真忍不住笑起来,把盘子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吃吧,小孩子不都爱吃甜的吗。食之无过。”
“可……过午不食……这都快晚上了。”抬头看了看天,念恒舔了舔嘴唇。
“晚饭都吃了,还在乎点心?”摸了摸小师弟已经毛茸茸长出一点头发来的头顶,念真另一手捏起一块米糕,直接递送到对方面前,“别想那么多了,吃吧。”
被师兄“教唆”的小和尚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连手都没用,直接凑过去,念恒一口咬住米糕,好像祭灶之后抢着吃祭品的乡里顽童一般,几下就吞了下去。
念真看着那孩子的模样,忍俊不禁起来,带着笑舔掉留在自己指尖的蜜汁,他又把盘子往念恒那边推了推,而后轻轻一声叹。
“师兄。”嘴里塞着东西的孩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开了口,“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太不规矩了?”
看了看嘴角还粘着芝麻的小和尚,念真把手肘撑在桌沿,托着下巴想了想。
“不像。”
“真不像?”
“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是‘只知吞下肚去,全然忘了滋味’。你是吗?”
“呃,好像不是吧,这个米糕,甜里带着咸,糯里带着脆,好吃死了。”
“所以说。”被那煞有介事的憨憨的小鬼弄得再也忍不住了,念真低低笑出声,而后伸手过去,捏掉对方嘴角的芝麻。
“那个,师兄。”
“嗯?”
“这座山……”停顿了一下,念恒压低音量,小心问,“这座山,是土匪窝子,没错吧?”
念真一愣。
“啊,是。”实在做不到欺骗一个孩子,更何况,自己当初第一次逃回法天寺时也说过,师父和念空大师兄就是死在土匪手里。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啥要留在这儿吗?前两天我只顾着腿疼,没想起来问。”
“我……”
“哦对了,难道说,救我一命的江先生,其实是这山上的?也就是说,闹了半天,他堂堂警察厅的幕僚,也是个……匪?”
“念恒,这事儿……”
“师兄,你总不会和害了师父跟念空师兄的人在一块儿吧!”
“你行了。”被接二连三的追问弄得连急躁都没了情绪,反而无奈的挑起了嘴角的念真止住对方的话。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言辞,而后开口,“念恒,杀师父和师兄的,另有其人,是两个匪不假,可那两个匪,已经让冯临川枪决了。”
“啊?杀了?”
“嗯。”
“那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啊……”
“起初是,可那两人坏了冯家寨 ‘老者不可劫’ 的规矩,才被枪决了的。”
“土匪头子,会杀自己手下的人?”
“坏了规矩,就会。冯家寨不比京城,这儿是有矩可循,有理可讲的地方。”话都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多微妙。念真心里暗暗一声惊叹。他竟然在引用冯二小姐当初劝他给那个不会疼人的冯老大一点宽容心时说过的话!
这算什么?间接的熏染?不自觉的靠拢?潜移默化的……接受??
那个春末夏初时节还一心想着拼死也不能葬送在匪巢里的念真,现在竟然在向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灌输匪巢里的道义??
突然间心跳过速起来,脸上也发了烫的念真下意识扭过脸去,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奇怪的表情。
好在把重点放在回味舌尖残留的香甜味的念恒,并没有注意到师兄那暮色中发红的脸颊,用指尖沾着盘子边沿的桂花放进嘴里品尝着,念恒想了想之后开口。
“算了,不想了,不管江先生也好,这个冯老大也罢,至少,人家都救了我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心救人,就证明他们心里有善念,匪就匪吧。”
“什么?”念真怎么都没想到,会从小师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那个一天到晚就是扫院子擦佛像念经化缘的孩子,竟然如此简简单单就认可这件事了?
“匪不可怕啊,我爹活着的时候带我听过梁山英雄的评书,梁山,也是匪,对吧?”
“……是。”
“可梁山上的都是好汉呐。”
“……可匪是杀人的啊。”
“杀人的又不只是匪,师兄你忘了,龙海师叔就是因为杀了人才出家的。”
“……”
“所以我觉得,是非善恶,不如就等着将来交给地府判断吧,咱们是说不清楚的。”
“念恒,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完全被震撼住的念真摸了摸小师弟滑溜溜的脸蛋,“你当初绝不是这样啊。”
“这大概就是师兄你撺掇我破戒的好处吧。”流露出一个调皮的十一岁孩童才会有的笑,念恒抓了抓头皮,“想不清楚的事儿,就干脆不想它了。反正,我分得清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师兄你对我好,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跟着你。那个冯老大,人是可怕了一点,可他心不坏,似乎对你也不错,所以……”
“所以,几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没让那孩子接着夸冯临川什么,念真敲了敲小和尚的脑门,脸上是有点复杂的浅笑。
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个仅有十一岁的小师弟,而是个心里暗藏着玄妙道法的世外高人,又或者说,这个明明只有十一岁的小师弟,反而能无意间说出一些世外高人都未必能懂的玄词妙语。那些话,就像是裹着糙米的珍馐,像是穿着粗布的天子,像是披着土ji羽毛的鸾凤,也许说话的人本身都不曾意识到,那些藏在最简单最现实的一字一句背后,暗藏着如何深邃的箴言。
“哎,该回去了。”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念真回头去看,发现冯临川正站在院门口。
那男人叼着烟,正了正腰间挎着枪的皮带,而后一步步走过来。
“嗯。”脸上又开始发烫,尽力不去想刚才和念恒的那些对话,念真站了起来。
把撑着手杖的孩子送回屋里之后,他和冯临川往他们住的地方走。
“刚才,绍瑜走了,他说怕你担心,就没让我叫你跟着送他。他是从山豁子那头儿走的,估计现在已经上大路了,天全黑下来之前,他能回东山。”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冯临川开了口。
“……哦。”被这个话题弄得有几分紧张,念真忍不住一声叹。
“别怕,就算穆老二杀过来找我拼命,还有他和溪蝶之前商量好的那个计策抵挡呢。”
“可那样,就真的太对不起二小姐了。”
“我没觉得,绍瑜这孩子,我越来越喜欢,溪蝶交给他,我是一万个放心。男扮女装……是不成体统了点儿,可毕竟人踏实稳重,心眼儿又活分。毛病可以慢慢儿改,先图个人好吧。”也跟着叹了口气,冯临川伸手搂住念真的肩头,凑过去低语了一句格外让人脸红的话之后,就在对方开口之前,堵住了那微张的,单薄的嘴唇。
第五十七章
要是独穆狼来抢你,你舍得走吗?
这是冯临川在念真耳根说的话。
腾地红了脸,却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夺去一个亲吻,念真不知该不该庆幸。
那个问题他没法回答,那男人明明知道……
所以,这亲吻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吗?
所以,也许还是应该庆幸的吧……
舌尖的shi润交缠透着适可而止的 y`靡,冯临川不知是不是品到了念真口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蜜的甜香,亲吻结束时,他舔了舔嘴唇,如同刚尝到了血的滋味的虎王一般,半眯着眼,给了对方一个带着几分满足的浅笑。
“他要是把你带走,我追到天边儿,也得把你抓回来。他要是把你藏起来,我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你找着。他要是敢打你骂你碰你一根指头……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血洗他的东山头!到时候,就算你恨死我,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我可都顾不了那许多了。”
那几句话,冯临川是保持着那笑容说完的,但越到最后,笑容就越少。
念真有点害怕了。
因为他能感觉到,冯临川是来真格的。那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
“绍勋不会对我怎样的,他性格孤傲,脾气大,可并非不懂规矩。”紧张中不觉抓住了冯临川的手臂,念真用总是无意间才会流露出来的哀求的眼神看着对方,“所以,要是逼不得已和他对峙,你别伤了他!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他已然瞎了一只眼,我不想让他再……”
“行了,别说了。”被那慌不择路的哀求弄得心里软了下来,冯临川叹了口气,收起暴戾之气,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念真眼里见了希冀。
“答应了?”
“嗯。”
“真的?”
“难不成我姓冯的还说话不算话么!”
“那……多谢。”知道那看似发脾气的态度只是没辙的发泄,念真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带了笑。冯临川看着那笑起来格外让人心动的人,抬起手来,摸了摸那清瘦然而光滑红润的脸颊。
“你哪年哪月,才能只为了我发自内心笑一回。”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根本就是在自问,不指望能得到答案的自问。那问题让脸红的人更加脸红,让无奈的人愈发无奈。冯临川轻轻一咋舌,自行终止了话题,说了句“回去吧”,便拉着念真的手腕往他们俩的住处走去了。
那天,他们各自辗转,都没怎么好眠。
冯临川甚至觉得,全西山口上上下下,八成只有他那心最宽的妹妹才能在面对这种事时呼呼大睡。不过,想想也对,没人要抢夺她的至宝,她当然不必领地意识爆发焦躁不安。
于是,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领地意识爆发而焦躁不安的冯老大,半睡半醒,熬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太阳还没升起来,只能看得见一抹惨白。
独穆狼就是这时候杀上山来的。
单枪匹马,手上提着杀人无数的砍刀,胯`下骑着彪悍魁梧的骐骥,身上穿着纯白拷绸的裤褂,穆绍勋就这么上了西山口。
没人敢拦他。
就算他杀气腾腾,但他身后骑着栗马的穆绍瑜,是西山口的姑老爷,就算出于这门亲事,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于是,穆绍勋就一路骑着马,闯进了冯家寨的大厅。
坐在太师椅上的,是冯临川。
喝着茶,品着味道,那男人稍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马背上的人。
第11节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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