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日总是很短,日头刚偏斜不久,天就慢慢黑了下来。
南何走在前面,帝何跟在她身后,在他们两人走到石桌边坐下时,其中一个僵尸在南何的指示下,进屋里沏了一壶茶出来。
“可以啊!这才多长时间,你居然已经把他们驯成这样了!”帝何看着那个正在给他们倒茶的僵尸,眼里满满都是惊奇。
听见他这话,南何心里格外的得意,她笑了笑,说道:“还能更可以呢!只是现在还不行!”
帝何拿起倒了茶的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见她眼中有些失落之意,便安稳她道:“你已经很棒了,不着急,慢慢来。”
南何“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岚鹤暂时居住的那间房,她回来的时候,没见岚鹤在院里,便以为他在房中休息,她和帝何说了好几句话,按理说听见人声他应该出来的,但却是迟迟不见那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你先喝茶,我去看一眼岚鹤。”她回过头来看了眼帝何,在他点头之后,起了身。
走了几步之后,她将储物袋里买回来的东西一股脑取出,拎在了手里,然后往岚鹤的暂住的房间继续走去。
“叩叩叩——”
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岚鹤,你在里面吗?我回来了!”南何开口喊道。
“……”没有人回答她。
“岚鹤?你在里面吗?”她又问了一句。
“……”依旧无人应答。
奇怪!怎么没有人说话!不在吗?
南何想着便闭眼感受了下他的气息,这一感受之下才发现,房间里根本空无一人。
“吱呀——”门被推开。
南何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帝何并没有去看那边的情况,他一直盯着旁边的那些僵尸,想着南何是怎么驯化他们的。
“砰——”
石桌突然被放置了重物,帝何将视线从那些僵尸身上移开,转到了声源处。
一顿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一坛酒,正是南何从帝都买回来的沉梦酒。
“怎么了?”看到对面那个眉头紧皱的人,他问道。
“岚鹤走了!”南何低头看着他答道。
帝何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眼那个开着门的房间,回过头来说道:“说不定他只是找不到你,出去找你去了。”
南何看着他,神情有些幽怨:“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就在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告诉我,他说他带着养魂石不方便,要回去一趟,暂时不会回来了!”
“他们?”帝何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回去了就回去了吧!怎么?你还不舍的吗?”
这只是一句打趣的话,南何知道,但却还是解释了起来:“哪有!我只不过是有些生气罢了!我还有好多话没有问他呢!他居然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说着说着她更是气愤了:“你说!若换做是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会不会生气!?”
这个时候,帝何应该回她一句“会”,但偏偏他并没有那样回答。
他笑了笑,一脸正经的说道:“不会。”
南何:“……”
见她白了自己一眼,帝何身子前倾,趴在石桌上看着她问道:“怎么?对于我的回答不满意吗?”
南何:“……”
又是一眼。
莫名觉得他笑的一脸欠揍,若不是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她怕是早就动手了。
“天黑了,你不回去吗?”
突然转开了话题,帝何倒是也接了过去。
“我看你这里挺大的,要不我今日就不回去了吧!”
帝何扫了一眼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宅子,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南何一个人,回想起在离魂山再见面时,她怂怂的模样,帝何有些疑惑她居然会不害怕!
“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住在这么大一个宅子里,难道就不害怕吗?”
南何示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些僵尸,然后说道:“这玩意儿我都见了这么多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帝何听她说的如此嚣张,低下头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阴森森的说了句:“鬼呀!”
人既然有魂魄,那边有鬼的存在,之前南何也见过一次,是在作为薄言禾的时候,见过她的母亲,那个已经变成厉鬼的檀楚。
那时的她只以为檀楚是流烟变出来的,所以除了最开始的一惊之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现在她恢复了原本的记忆,便知道了那个檀楚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存在的。
那时招檀楚出来的流烟原本应该是打算跟她说的,但因为一些原因,她并没有说出口。
现在回想到这些,她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一声长叹之后,她开了口:“鬼有什么好怕的!这世间多的是到道貌岸然的人,他们才是更可怕的东西!”
帝何闻言一愣,他不知道南何这是想到了什么,想要问她,但她却是在她之前问了一句:“你见过薄情的人吗?”
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样问,帝何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反问了句:“你见过?”
南何对着他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容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都一样,但他却又觉得有些不一样,她道:“见过。而且很多。”
她见过,见过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会爱檀楚一辈子,会护着她和她的孩子一世平安,最后却将檀楚粉身碎骨,让她的孩子喝下了毒药的薄吕。
见过那个明明是生身母亲,本应对自己的孩子充满爱意,护着他们,爱着他们,陪着他们长大,但现实却是对他们充满了恨意,讨厌他们,怨狠他们,想让他们立马去死的聂灵汐。
见过那个说要保护他们,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术法,不让母亲伤害到他们,让他们平安长大,一生无忧无虑,却是在儿子被一剑刺穿,魂飞魄散时都未曾出现过的南衡。
见过……
她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的人,现在想来,每一个都让她恶心至极,但又无可奈何。
她眼中的光明显暗下去了好多,帝何终于是想到他方才为何会觉得她脸上的笑有些不一样了,因为那笑意里还夹杂了一抹难过,一抹心如死灰的难过。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样坐在她对面,重新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看着她。
许久之后,他听见南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帝何,你说魂飞魄散的人还会再出现吗?”
南何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没有了。
他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面前的这个姑娘,准确的说是面前这个占据着薄言禾身体的姑娘。她可能已经将自己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但对于她的,自己却是只知道她不属于他们这里,除此之外便只有她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便看着她的眼睛,正正经经的问了一句:“南何,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瑶兮从云水峰上下来时,那时南何已经走了很久了。
维元子站在忘尘峰上,看着远处那个性子冷淡,不苟言笑,正慢慢向他这边走来师妹,忍不住叹了口气。
等她彻底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时,他开口问道:“要下山了吗?”
瑶兮是要历情劫的,以维元子的思想,他便觉得她的情劫是要下山入世才能历的。
瑶兮看着他,眼中有那么一丝不明的意味闪过,随后,她问道:“师兄是觉得情劫是要入世历的对吧?”
维元子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有这么不对的:“那是自然。若是整日在这央胥宫里待着,有什么情劫可历啊?”
瑶兮眉头微蹙,一字一句的说道:“未曾飞升,我们便都是凡人,都身处尘世,如此,师兄还觉得我没有入世吗?”
被她这么一问,维元子倒是说不出话了。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然后瑶兮又开口说道:“我今日来此是想问师兄一件事。”
维元子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你问。”
那个问题已经在心里出现了很久了,她一直都没有问出来过,若不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历的是情劫,那个问题怕是永远都不会问出来了。
“师兄,师父还在之时,你曾跟师父说过,你有一个想要结为道侣的心上人,那时师父没有同意,后来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你可还记得?”
这已经是数十甚至上百年前的事了,再次听到时,维元子一时竟有些恍惚。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瑶兮继续方才没有问完的话:“师兄,后来一直都没有听你再提起过,现在突然想起来,便想要问问你,你的那个想要结为道侣的姑娘,是谁啊?”
那是一个天气特别晴朗的日子,天格外的蓝,一片流云都没有,但日头却并不是很毒辣,在那个刚刚下过雪不久的冬日,让人觉得浑身暖和。
但就是在那么一日,瑶兮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师父,徒儿外出归来见过了世间诸多事,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时的维元子的样貌就像帝何一样年轻,他站在上一任宫主面前,笑吟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瑶兮就站在老宫主身边,静静听完他说的话,然后颇为好奇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外出了这么多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吗?”老宫主漠然的看着他,虽然说了这么一句,但还是问他,“你明白了什么?”
维元子面上笑意不减,甚至还加重了几分,他看着老宫主,说道:“人活一世,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否则错过了,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老宫主在听到他这话时冷哼了一声,瞬间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维元子闻言还是在笑:“师父,可是我还没有说呢!”
“那就不要说了!”
“……”
瑶兮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适时便插了一句:“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等老宫主开口,维元子便将视线移到了瑶兮身上:“师妹想知道啊?那师兄便告诉你吧!”
他看向她时笑的格外灿烂,一时鬼迷心窍她就点了点头,现在想来,若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根本不可能会点头的。
“师妹啊!你应该知道道侣吧!”维元子笑的更是灿烂,“师兄有一个很想很想结成道侣的人,原本不想说出来的,但此次下山明白了“珍惜”这二字后,就不想藏在心里了!所以……”
他又将视线移到了老宫主身上:“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请师父同意的。”
尽管已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但想起来时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瑶兮深吸了口气,看着还没有回答她的维元子。
“师兄,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许久都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瑶兮便伸手在他因为出神而变得有些呆滞的眼前晃了几下。
维元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人,静默了下,随即抬手在鼻尖上摸了下:“师妹问这个干嘛?和你历劫有什么关联吗?”
瑶兮现在只想知道她的问题答案是什么,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师兄还没有回答呢!”
维元子:“……”
她的视线一直都落在维元子身上,后者亦是如此,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又过了许久。
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声响起,维元子伸手拍了拍瑶兮的肩膀:“师妹现在要想的是关于历劫的事,这些小事不应该影响到师妹的。”
瑶兮一时有些固执,开口时还是那句话:“师兄还没有回答呢!”
维元子眉头紧皱,他收回了手,脸上变得有些沉重:“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但我想知道。”
“可我并不想说!”维元子似乎被她惹生气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向神情冰冷的瑶兮,眼尾竟然红了。
她低下了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师兄是不记得了对吧?”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记得,维元子知道她到底在执着些什么,但态度还是冷了下来:“我记得,一直都记得,只是……”
语气变得更是冰冷:“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就死在我跟师父说出口的那一刻。
从那之后,维元子再没有见过瑶兮,如他最开始问的那样,她下山入了,至此没有了消息。
帝何知道这件事时,就是在他看着南何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
他并没有跟南何说出这件事,而是等着她开口。
“从来没有人问过关于我的事。”南何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帝何以为她是在说这件事,于是便回了她句:“因为没有人知道你不是薄言禾啊!”
知道他会错了意,南何只是笑了笑,没有和他多做解释,当然也没有想要跟他说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的意思,她想了想之前他们说的话,便笑道:“你这人真是会逃避问题,你都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呢!”
你问我的问题?什么……
“帝何,你说魂飞魄散的人还会再出现吗?”
耳边突然想起她问的那句话,南何愣了下,随即说道:“你明明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根本不需要问我的。”
“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不相信那个……事实。”
南何又恢复了以往的笑意,她看着帝何眉头微皱的脸,笑道:“不如你骗骗我吧!就骗我说他还会出现在别的地方,会开始新的生活,会过得很好,幸福美满!”
直觉告诉他,她说的这个人就是之前在浅川买了糕点之后,那个让她突然难过起来的人。
但他并没有问,他知道就算问了,她也不回说的。
知道自己已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南何深吸了口气,将桌上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了身来:“既然你今夜不回帝都了,那便看看要住哪间屋子吧!选好之后,我让他们去给你收拾一下!”
见她没有了要说下去的意思,帝何也就不再问了,他点了点头,起身跟着跟着她挨个房间看了起来。
夜色浓重,只余木门被推开复又关上的声音响起,许久之后,那声音也没有了,宅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两人都回房了之后,桌上的拿坛沉梦酒,突然被移了位置,随即一只手出现,打开了酒封。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南何方才坐的位置,他回头看了眼已经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一旁站立的那些僵尸,指尖捏诀变了个酒碗出来,然后坐在桌边喝起了酒。
屋里的人都没有睡着,他们也都睁着眼睛,但却并没有一个人感觉到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有恃无恐的坐在那儿喝着酒,甚至还打开了南何买回来的那些吃食,在里面挑了挑,最后拿起一块儿龙须酥送进了嘴里。
“甜的很好吃吗?怎么就喜欢上吃甜的了?”
说着他再次回了头,看着南何的房间笑了起来:“不过啊!能见到你就好!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只要……只要你能回来!”
“快些回来吧!我已经等的足够久了!”
突然弯月被一片流云遮住,等它再出现时,除了那几只僵尸在,再没有了其他人。
第五十章 为何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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