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当真转身要跑,苏柒赶紧无奈地将她叫住:“你可别气你娘了,我就是受了点凉,死不了。”
小狐狸这才刹住脚,又不放心地望了望她:“当真?我可是受你相公之托来看你,还得给人家回话儿呢。”
苏柒心里一颤:“慕云松……他让你来看我?他自己怎么不来呢?”脱口问罢,又嘲笑自己痴傻:人家如今娇妻在怀,哪里有空来看你?
小狐狸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他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不便来。”
苏柒在心底冷笑:他这个“苦衷”,果然跟之前的“要事”一般无二,真得不能再真,苦得不能再苦了。
“你家相公说,他如今身不由己,要跟你分开一阵,让你莫要多想。”
苏柒再度冷笑:身不由己,分开一阵……这是正妻归位,要迫不及待地与我划清界限了!
“末了还有两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小狐狸抬起前爪挠了挠头,“好像是什么……朝朝暮暮、恩恩爱爱、不相离什么的……”
她实在有些混淆,近日里慕云桐因练兵辛苦,没太多时间陪她,怕锦乐生气,便想了个酸法子,日日的写情书给她。
但他与慕家众兄弟一般,在读书一途上天生不开窍,自然写不出什么情深义重的句子,便索性寻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来,将上面的情诗一首接一首地抄给锦乐看。
锦乐短短几日内被恶补了许多首情诗,皆是结发同心、与子偕老之类之类,此刻全然想不清楚,王爷让她捎给苏柒的,究竟是哪两句。
倒是苏柒长叹一声,问道:“可是那首: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小狐狸犹豫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苏柒暗想:这是在提点我,他们是结发夫妻,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而我,只是个外人……
“没了,就这些。”小狐狸舒了口气:他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总算是给传全乎了,“我看他说得挺诚恳的,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苏柒闭上眼,扯出个苦涩的笑容,“他的意思,我全都明白。”
他这是在提醒我,他如今已寻回爱妻,自然要夫妻和睦,不能再与我往来,让我好自为之。
呵,男人……
“你清楚就好。”小狐狸摇了摇尾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回王府,给人家回个话儿去。”想想那位王爷一副重伤卧床的样子,也是怪可怜的,又忍不住问,“你可有什么话需要捎给你相公的?”
她这话问得苏柒心底一片酸楚:还有什么好对他说呢?人家是原配夫妻,自己才是那个后来者,但她苏柒自恃是个自尊自重的女子,不会去做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亦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让他不要放弃自己。
她相信,他也曾对她用过情,只是造化弄人,有情人未必能地久天长。
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
苏柒咬了咬唇,淡淡道:“你让他放心,我……不会让他为难。”
小狐狸暗舒了口气,心中啧啧赞叹:看人家苏柒姐姐,多么言简意赅!
“放心,我保证原话带到。”小狐狸跃上窗台,“你好好养着,我得回王府去了。我娘规定我跟桐哥哥每日见面的时辰就那么一点,得倍加珍惜!”说罢,一跃不见了踪影。
对于小狐狸又说了些什么,苏柒其实根本没在听,待她回过神来,屋内早已没了白毛团儿的影子,只剩她一人和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心底一片冷冰冰的凄凉。
她从未想过,她与王爷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要怎么办呢?接受现实,接受老王妃的安排,做他的侧妃、小妾?
记得他曾说过,不喜世家男子三妻四妾的做派,此生只愿择一人终老,那时她面上鄙夷,内心却喜滋滋的甜,以为这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从未想过,他要择的那个人,会不是她苏柒。
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她捂着被子用力咳了几声,将心肺震得生疼,却也把自己疼得清醒。
她的尊严无法接受给人做小伏低,她不愿在那个王府大宅里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
王爷,我若走了,你……便不会作难了罢。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她反觉内心不再那般纠结,索性抱着被子坐起身来,盘算要往哪里去。
有了上一次离家出走误落匪窝的教训,她深觉只身上路危险重重,不能太过相信自己。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法子:听从夏恪的提议,跟他一路上西京去,到了西京再做打算。
只是,那云公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知愿不愿意带上她这么个累赘。
苏柒这厢千思万绪着,那边小狐狸已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回了王府,再度溜进栖梧院,见王爷已起身下榻,独自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提笔慢慢写着什么。
小狐狸便一跃上了桌面:“人替你看了,话也带到了。”
慕云松立刻放下笔,十分急切问道:“她可说了什么?”
“她说她都听明白了,让你放心,她不会让你为难。”小狐狸十分得意,这话可是一字不落。
慕云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果然还是她最懂我。”又对小狐狸颔首,“辛苦你替我跑了一趟,想让我如何谢你?”
小狐狸本想豪爽表示为好姐妹出手是应该的,转念一想又求道:“你能不能……对桐哥哥好一点?”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被练得又黑又瘦苦行僧一般,看着都心疼。
“好啊。”某王爷放下笔道,“待我伤愈之后,便亲自将慕家枪的十三秘式传授给他,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每晚戌时来找我加课。”
“你……”小狐狸简直震惊了:我刚才是这个意思?
这下子,连她跟桐哥哥短暂的相处时间,都没了……
锦乐对这位以怨报德的王爷着实气恼,大尾巴一扫便打翻了他桌案上的墨汁,将他方才写的字泼得淋漓一片,转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慕云松望着桌上的一片淋漓愣了愣:这小狐狸,不高兴么?
十三秘式慕家枪啊,慕家不传辛密,向来传嫡不传庶,何其珍贵!
他无奈地摇头苦笑,却见慕云梅掀帘进来,责怪道:“薛神医说你除毒未尽,让你卧床休养,大哥怎么起来了?”
“无妨。”慕云松示意慕云梅关了房门,沉声问道,“昨夜行刺之事,结果如何?”
慕云梅脸色变了变:“皇商仇和一家,一夜之间悉数不见了踪影,怕是凶多吉少。”说罢又忍不住愤然,“嫌疑未清,便诛人全家,哪有一点悲悯之心?”
“身居上位,未免疑心病重。”慕云松沉吟,又问道,“当真是仇家做的?”
“我看不是。”慕云梅冷笑摇头,“倒像是你那位好兄弟!”
慕云松无奈叹息:昨夜行刺之事,他也疑心过赫连钰,但他亦不愿相信赫连钰会与西域邪教,甚至妖邪之物有所牵连。
“我再去查。”慕云梅道,又忍不住问起另一件事,“我听说,母亲欲替思音正名,恢复北靖王妃的名号,大哥可知道此事?”
这消息传得倒快……慕云松幽幽道:“知道。”
“那你可同意了?”慕云梅满面焦急,“那苏柒怎么办?”
慕云松原本已有了打算,但此时见他家老五为苏柒心心念念的计较,不禁又泛起一阵酸,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先去管好你分你的事罢!”
慕云梅在心里暗骂一句“没良心”,看他家大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不愿厚着脸皮多问,只得转身出门走了。
徒留慕云松坐在桌案前,垂眸望了望那满是墨渍的和离书,苦笑一下,揉成个团子扔进了纸桶里。
冷风呼啸了一夜,翌日清晨便是乌云遍布,大雪将至的样子。
苏柒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棉斗篷里,依然忍不住打了一串的喷嚏,深觉这样干冷的清晨,实在不适宜出门。
索性加快了脚步,穿过一条青石板胡同,便到了如意坊地界,十字街东南置着一座三层高的气派院落,上书“福临客栈”四个字。
苏柒行至客栈门前,才发现不知是她来得太早,还是客栈的小二天冷犯懒,客栈的大门尚未打开,她伸手叩了叩,里面沉寂一片无人应答。
她暗叹自己心急,昨夜一宿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亮,便欲来寻夏恪商议跟他们去西京之事,只觉在广宁城多待一日,都要多受一日的煎熬折磨。
吃了闭门羹,苏柒无法,只得立在十字街中四下张望一圈,见客栈斜对面是个长棚,此刻正有几家买吃食的摊子,那“嗤啦”下锅的油饼,和迎风飘来羊汤的香气,倒让辗转了一夜的人感觉肚子饿了。
苏柒索性到长棚底下,寻了张正对客栈的桌凳坐下,要了碗滚烫的羊汤和半张油饼,慢慢吃着静待客栈开门。
她一碗羊汤下肚,觉得身上的寒气倒被驱去了大半,正抬头欲唤老板再添一碗,不经意间却见福临客栈侧面开了扇小门,现出个青色斗篷的女子身形。
那女子向外张望了一阵,便小心翼翼踏出门来,却又在出门的瞬间,被门内伸出的一条黑色暗云纹衣袖扯住,便又回过身来。
那衣袖的主人掩在门内看不见,只见他抬手理了理青衣女子鬓边的乱发,依稀还在她脸上亲昵地拍了拍,那女子便“娇羞”地低头,躬身作别后转身离去。
偏偏是朝长棚的方向走来。
第214回 他的结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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