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镜头结束于东珠狠厉而决绝的目光中，监视器这边的工作人员，即便知道是在拍摄现场，也不由得为剧本中的赫舍里担忧——惹上这样一个连自己义父都想要诛杀的贵妃，怪不得女主有主角光环也要提前半年领盒饭。

    导演喊了停以后，宋星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下，她迅速看向陈永浩，以为能在他的表情中捕捉到肯定……

    希望却再次落空。

    陈永浩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轻松地靠在椅子上，和汪中伟探讨着什么。杜铎的脸上也满是严肃，不时在这里两人的讨论中插一句话。

    唯有秦品风走过来鼓励宋星道：

    “这条算是过了，准备下一个镜头吧。”

    宋星被吴糖扶着，踩着花盆底到一边折叠椅上休息。

    头上足有四金重的旗头令她不堪重负，脚腕阵阵酸疼，影棚内因为挤了太多人，又因为机器的运转和大灯的炙烤，空气极其污浊。

    宋星感觉呼吸都有些费劲。

    前世看新闻，孙俪在演《甄嬛传》时，因为旗头太重而练出了肩颈的肌肉。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和哥哥总说影视剧行业是工业项目，演员应该有工匠精神。

    没有工人的钢铁意志，不靠替身完成这几十集戏份那根本不可能。

    宋星接过吴糖递过来的椹元茶，却只敢用习惯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喝，唯恐弄脏了妆容不接戏。

    宋星问吴糖要手机，将视频调到播放模式，观察刚才的戏份演得如何。

    陈永浩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仍旧不动神色。

    汪中伟看了监视器中的回放有些兴奋，拍着杜铎的肩膀道：

    “杜老鬼，这段戏改得好！东珠主动切断后路，宁愿不要义父给自己撑腰，也要完成皇上亲政的意愿，这为她后来的悲剧奠定了基础，也同青鸾这种岁月静好的姑娘对比，显出人生悲。“

    陈永浩也带着赞赏的目光看了杜铎一眼，杜铎虽然一贯放浪形骸，但前辈这个赞赏的眼神，也令他心中激动几分。

    回想当初，要不是宋星据理力争，说东珠没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野心。他根本不会想到用青鸾这个角色来衬托东珠的可悲。

    她谋求皇后的位置，都是因为鳌拜怂恿，也是在入宫受到冷遇后，看到青鸾无欲无求如此幸福，才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选错了路。这才有了东珠坚毅果断，掀起后宫腥风血雨的几十集戏份。

    宋星的建议，令整个人物的过渡更加顺畅和符合逻辑。

    可当初，自己还说宋星妇人之见，一点清史都不懂。

    令他欣慰的是，宋星在剧组里很少给人面子，但自己几次损她，她都没有回怼。

    当然也没有怂。

    杜铎这就已经很知足，开始觉得宋星并不像自己接触到的那些年轻女演员，她像是在书香门第中长大，对角色和历史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解。这少女般的倔强和刚强，像极了他认识的某一个人。

    那人就躲在他记忆的一个角落里，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秦品风问陈永浩：

    “您之前说宋星的情绪不对，为什么这条又过了？”

    对于上进好学的青年，陈永浩从来不吝啬，随时愿意给予指导。

    “杜编剧修改后的剧本，侧重点在于令宋星这个反派多些层次。坏人不是为了坏而坏，反面人物也有她的来处，有爱有恨才生动，这样的角色演绎好了要比正面角色还深入人心。像是《蝙蝠侠》中小丑，他是一个超级恶棍，不断制造麻烦，但他黑暗的性格来源于悲伤的过去，所以引起人无限的同情。我也希望，能塑造一个令人同情的妖妃形象。“

    “可是宋星的脸太冷了，如果她的表情不够丰富，就脱离了咱们创造这个角色的背景故事的初衷。”

    陈永浩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偶像可以高冷，但演员必须炽热。”

    秦品风学着宋星在剧组看别人演戏时常拿出小本子记录的习惯，也将这句话写来手机备忘录里，又问道：

    “您看，宋星这场戏比起管蕊怎样？”

    像是看出了秦品风的迷弟属性，陈永浩笑道：

    “只能说算是没有露怯，这才几个镜头，接下来这场才是重头戏，不过，却是管蕊的重头戏。”

    短暂的休整之后，演员再度就位。

    宋星和管蕊各自站在之前做好记录的位置上。

    宋星的表情明显有些紧张，她已经熟记了剧本，接下来管蕊的戏份会比自己重很多，以管蕊的经验和性格，宋星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会抢戏。

    可自己要如何应对呢？

    她望了陈永浩一眼，这老头儿仍旧一脸莫测的表情，但整个剧组的人都知道，陈永浩在监控现场的同时，也在给每个演员默默打分。这分数决定了他们是否能在陈永浩的新戏里，谋一个角色。

    宋星想起前世年少时读《倚天》，心里涌动的对江湖的向往，对周芷若的怜悯和对赵敏的钦佩……

    她不能放任自己被管蕊抢走风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同优秀的人在一起工作和竞争的机会。

    哪怕这个人是管蕊。

    场记打了板，近景镜头切在青鸾身上。连吴糖都能感觉到，管蕊的气场骤然强大起来。

    青鸾背光缓缓站起，她的目光始终粘在东珠身上，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

    “皇后怀孕了……那就更不能杀我阿玛了。”

    她快走了几步，就站在摄像师前面挡住了机位，站在之前排练好的走位位置之外大约半米处。

    摄影师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东珠的半张脸，女二竟然给客串当了背景？

    他当然也是老江湖，看出管蕊故意要挡住宋星，令观众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汪中伟。

    汪见陈永浩都没有喊停，给了摄像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剧情继续往下走。

    宋星缓缓抬起眼皮。

    她眼中一点惊讶也没有，仍旧站在远处没有动一步。此刻影棚中的所有人，目光都在管蕊身上。

    青鸾：

    “我知道，的阿玛遏必隆也被下了天牢，康亲王杰书以十二项罪名弹劾阿玛，现在他被夺去世爵，廷上论了死罪。只不过皇上念及他是四位顾命大臣之一，又是勋臣之子，仍命他宿卫内廷。”

    青鸾仿佛握着救命稻草，转过身去看东珠：

    “难道，想输给赫舍里么？不想救的阿玛么？”

    另一个机位切的是青鸾脸部的特写。那深如翠墨的一双眼中闪烁着华彩，令整个剧组的人都忘了，整部戏更重要的是赫舍里和钮祜禄氏，只沉浸在她勾人摄魂，却又英气艳丽的美貌中。

    陈永浩也坐直了身子，整个人贴近了监视器。

    管蕊这张脸，的确是引人入胜，这气势倒不像是客串，把宋星之前的所有锋芒全都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