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见曲老夫人并未在意,便愈发地细细讲来。
“由不得老夫人不信,确是老爷和我说的——说梁大人的少爷,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未定亲。您猜是为何?却不是为别的,原来那梁少爷两年前曾经定过亲事,只是那人家的姑娘身子向来不大好,才定了亲没多久,就一病死了。待到梁家的人再要为梁少爷另寻婚配,梁少爷却说,那姑娘虽未过门,却也曾和他定过亲,有过未婚夫妻之名,若是那姑娘尸骨未寒,他就再与旁人定亲,未免太薄情了些,那姑娘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还说要仿女子为夫守丧的例,也为那姑娘守上三年,三年之后,自己才肯另行婚配,”方氏说着,自己直笑个不住,“故而梁少爷到如今还是单身一人呢,您说,这梁少爷是不是有些傻气?”
曲老夫人听了,却淡淡一笑,道:“他的傻气,来日还指不定是哪个女孩儿家的福气呢。”
方氏原不过是将这件事当做个笑话来讲,哄曲老夫人笑一笑罢了。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陆嘉月便留了心。
*
从上房出来,回了春棠居,陆嘉月立刻让人唤了小顺和小成进来。
不多时,两个小厮一头雾水的又出来了。
四下无人,两个小厮便站在墙根儿下开始嘀咕起来。
“小姐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上回让咱们去盯着娄家少爷,没几天曲大小姐就和娄家少爷退了亲——这回又让咱们去盯着梁御史的少爷,我不记得梁少爷和这曲家的哪位小姐定过亲啊?”
“你傻呀,谁说非得和曲家的小姐定过亲,才能去盯着?”
“既然梁少爷和这曲家的人无甚瓜葛,那小姐让咱们去盯着他做什么?”
“你话可真多,小姐自有小姐的用意,她让咱们做什么,咱们照做就是了,左右小姐不会亏待了咱们。”
“可是咱们也不晓得梁府在哪呀?”
“说你傻,还真是傻,成日里和柱子哥在京都城里东跑西逛的,这会儿倒抓瞎了。”
“嘿,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还是得找柱子哥去,这京都城的大事小情,犄角旮旯,就没有他不晓得的。”
“走吧,走吧,别说了,再说让人听去了...”
*
两个小厮去后,辛竹也是满心疑惑,遂问陆嘉月究竟意欲何为。
陆嘉月笑道:“方才在曲老夫人处,你没听见四夫人说的?”
“我正是想问小姐,四夫人都说那梁少爷傻气,小姐还打发小顺和小成去盯着他做什么?”
陆嘉月以手支颐,靠在炕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你就只记得四夫人的话,怎么不记得曲老夫人还说,梁少爷的傻气,指不定就是女孩儿家的福气呢?”
辛竹仍是不解,兀自琢磨了半晌,忽然一拍脑门:“我明白了——小姐是看中了梁少爷的傻气了,”笑嘻嘻地凑近陆嘉月的耳边,“莫非小姐对那梁少爷动了心意不成?”
陆嘉月顿时身子一歪,差点儿从暖炕上摔下去。
幸亏辛竹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了,她红着脸,轻推了辛竹一把,嗔笑道:“胡说什么呢,姐姐都还没有人家,我着什么急的?”
辛竹这时才算真的明白了过来,笑道:“原来小姐又是在为英表小姐的姻缘做打算呢。”
“正是。方才四夫人说梁少爷傻气,我反倒是觉得梁少爷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陆嘉月扶着炕桌,以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角,边思量着边道,“一个男子,对于与他定亲时日尚短的女子,便能有这般情义,若是与他结成连理,白头偕老的妻子呢,我想,他应该会百倍千倍的珍之重之吧。”
辛竹觉得陆嘉月的话甚有道理,点了点头,又道:“小姐既觉得那梁少爷是个情义深重之人,为何还要小顺和小成暗里去盯着他呢?”
陆嘉月淡然笑道:“单凭一件事,又怎能看清一个人真正的品质和本性呢?就好比娄文柯,从前曲家人人皆赞他好,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至于那梁少爷嘛,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个心眼儿总是没错的,但愿他不是第二个娄文柯才好。”
辛竹着实佩服自家小姐的缜密心思,只是这样的心思,却都是为了旁人做嫁衣,未免可惜。
于是又笑道:“小姐只管替英表小姐打算,不知小姐自己的姻缘又在哪里着落呢。”
辛竹本是揶揄顽笑,陆嘉月听了,却不由得怔住了。
自己的姻缘...
重生之后,她只是想着要如何改变和挽救身边所有人的命运,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无暇去想,还是不愿去想男女姻缘之事。
男女之情,在前世里她已经感受过了。
痛苦和伤悲,远胜于初时的喜悦和甜蜜,最后,只留下了无谓的唏嘘。
这一世,她不想再品尝那些滋味了。
她只想和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平平安安地活着。
轻吁了一口气,陆嘉月浅浅一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罢。”
*
冬至这日,京都城里终于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自夜半时分直落到天明,仍未停歇。
陆嘉月起得早,裹了馨软的海棠红绡丝锦被,就倚在暖炕上,看窗外鹅毛团儿似的雪花,扑簌簌漫天盖地的飘落。
只是一夜,大雪便将天地妆点成另一个琉璃世界。
陆嘉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欣悦。
辛竹问她:“是在这里用早饭,还是去夫人那边?”
陆嘉月想了想,笑道:“今日是冬至,还是去姨母那边吧。”
待来至孟氏的正房,孟氏才往厅堂里的紫金小香炉里添了檀香,一回头,就见陆嘉月站在门口冲着她笑。
孟氏“哎哟”了一声,忙走上去将陆嘉月搂进怀里,“这冰天雪地的,还过来做什么?只在你屋里待着就好,来回的折腾,仔细又受了风寒!”
“姨母不必担心,我哪里就那样娇气了?”陆嘉月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裳,“我穿得可厚实着呢,一点儿也不冷。”
孟氏一瞧,只见她身上穿的豆青云锦夹袄,玫瑰紫绒绵湘裙,外面罩了一件小羊羔皮的半袖,头上还戴了个雪白的兔儿卧,手里也捧着个镏金暖手炉。
小小一个妙人儿,粉妆玉琢的,整个儿裹在一张天青色羽缎披风里。
倒真是穿戴得又好看,又暖和。
第二十二章 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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