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大火,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娘娘,只有这样没棚子的车了。”
芸娘和婉莹将已经僵直的红芙合力抱上车。
“娘娘,驿站没有了,我也做够了驿丞,我给娘娘当车夫吧?”
驿丞驾着马,芸娘搂着婉莹和红芙,盛夏的六月,燥热的蝉鸣声中,红芙如同坐在数九寒天中一样瑟瑟发抖!
芸娘搂着红芙,眼泪不停地往外流,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命会这么不济?
从小父母双亡,好不容易进了师府过了几年好日子,却又遇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恶劫。
跌宕的车马,掩饰不住婉莹内心的起伏,她恨不得将火海里的十几个恶魔碎尸万断,挫骨扬灰!就这么烧死他们,根本无法消除婉莹心中的恨。
车子奔驰在宽阔的官道上,东方的晨曦已经染红了天边。
“过了安定河,就算走了一半了。”驿丞抖动着马缰绳,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红芙的身子忽然悸动了一下,眼睛直直地望着马车下面的河水。
忽然,红芙挣脱了芸娘的胳膊,跳下马车,一下子跌在地上。
“停车!停车!”婉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使劲地捶着驿丞的后背,试图停下飞驰的马车。
红芙挣扎着站起来,冲着还未站住的马车说:“娘娘,小姐,红芙对不起你,红芙先走了!”
说完义无反顾地爬上桥上的栏杆上。
婉莹飞溅着眼泪,使劲捶打着驿丞,“停下!快停下!”
芸娘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从车上跳下去,挣扎着站起来,死命冲过去,试图抱住准备赴死的红芙。
马车已经停下来,婉莹站在几十米外大喊:“你若跳,我也跳!”
或许婉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激昂,但这却是是她最真情的流露。
比起新婚的荣亲王,比起公务繁忙的父亲,甚至比起家教严格的林姨娘,只有红芙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自己身边。这世间难道还有比这个更稳固的情分吗?没有!两人名为主仆,实为亲人。
“娘娘,红芙活够了!红芙活不成了!”红芙眼中的泪,终于在婉莹的咆哮之下,一泻千里……
“你死了,谁管本宫?王爷在京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死等到了京城还怕没有死的时候吗?”婉莹也没想到一向温婉的自己发狠起来,也是如此狠烈!
红芙摇了摇头,绝望地哀诉着:“娘娘,红芙不想再活了,剩下这段路娘娘自己走吧!红芙不能再陪你了!”
芸娘早已崩溃大哭,这便是已经跨在栏杆上的红芙,那边是也贴住栏杆的婉莹,她的脑袋像一个拨浪鼓一样来回摇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都别跳了,你们都别跳好不好?”芸娘这是哀求,绝望中的哀求。
红芙说完自己口中的话,看了一眼婉莹和芸娘,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深渊一样的河水中。
芸娘死厥地赶紧扑到婉莹那边,但是还是迟了一步,婉莹也一头扎进河里。
驿丞早就吓傻,顾不上拴马,直接从桥上也一头扎进河里。马儿撒着欢儿,扬长而去。
红芙小时候在河边长大,水性极好,婉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婉莹明白,只有自己也跳进水里才能救红芙。
湍急的河水中,不懂水性的婉莹直接跌进河水深处,不幸的是,河底的水草缠住了婉莹的脚。婉莹使劲想要往上涌,但是脚下的水草死死地拽着她的脚。
红芙在水中的时候,忽然听到婉莹落水的声音,已经决定赴死的红芙,想到婉莹不会凫水,又从水里冒出头。
“姑娘,娘娘找不到了!”驿丞在水中只露了一个脑袋,冲着冒出来的红芙说。
红芙自己看到河面上,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婉莹落水时的水花,一脑袋扎进水里,冲着水花的地方凫过去。
此时的婉莹口眼鼻耳里面全是水,她想张嘴喊一喊红芙,但是河水带着水藻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喉咙里灌。
也不到喝了多少河水,婉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方才还能直立,现在开始慢慢倾斜,她用尽全力再次张开嘴,‘红芙’二字被涌进喉咙中的河水冲进肚子里。
“红芙,红芙,你不能死,不能死!”没说出口的这句话,在婉莹腹中游走。婉莹再也没有力气张开自己的嘴,不仅张不开嘴,眼睛也涩得无法挣开。
“红芙!”婉莹终于再次释出自己最后的力量,张开嘴。
然而这两个字还没有飞出喉咙,就被汹涌的河水逼进肚子里。这是婉莹最后的力量了。这两个字死死地卡在喉咙,顶着排山倒海的冲击,死死地站在喉咙里一步一步往外挪。
红芙潜在浑浊的水中,到处寻找婉莹的踪迹。那边驿丞也在争分夺秒地寻找婉莹的下落。
河水太深,婉莹的身子不停地往下沉,红芙的手每一次都是触摸到婉莹上一个位置。
驿丞焦急地疑惑,明明落水的地上就是这里,为什么找不到荣妃的踪迹?
红芙大约想到了婉莹下沉的事实,索性直接降到河底,果然用脚触碰到婉莹已经倒在河床里的身体。驿丞在水中感受到下面的波动,应该是红芙姑娘找到了荣妃。
两人合力试图将婉莹往上拉,然而婉莹的脚还是被水草缠住。驿丞转到婉莹脚下,这才发现,绊住婉莹的是河中的水草。不顾一切地清除了水草之后,红芙带着婉莹冒出了水面。
芸娘不会凫水,她真想随着驿丞一起扎进去,可婉莹还没救上来,自己再跳进去,岂不是添乱?
看见三人跳进水中,赴汤蹈火一般,从桥上拐到岸边,站在河水里,绝望地哭泣。
“为什么会这样?这么就到了这一步?”
当芸娘看到红芙和婉莹的脑袋时,冲着红芙大喊:“快送上岸!快送上岸!”
驿丞也冒了出来,两个人拉着婉莹,游到了岸边。
婉莹肚子里呛得水太多,已经昏迷。驿丞顾不上男尊女卑,直接用手将婉莹胸中的水挤出来。
吐了几口水之后,婉莹渐渐睁开了眼睛。
卡在喉咙里那两个字,终于随着最后一口河水,被驿丞挤出体外。
“红芙……”
红芙早已泣不成声,她没有想到自己伺候了将近十年的主子,真的从桥上跳下来。
“娘娘!”红芙趴在婉莹身上长跪不起。
“红芙,本宫不让你死!本宫不准你死!”
红芙死死地搂着婉莹,嘴里‘小姐’‘娘娘’‘主子’地语无伦次。
芸娘搂着两人,嘴里满天神佛地乱谢一通。
她心里猜到:经历这一次之后,就算红芙想要寻死觅活,也不会了。因为红芙寻死八成是因为自己不配再伺候再婉莹身边,然而婉莹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拦住红芙,红芙最最心疼婉莹,也不会轻易再去死了。
三个人哭成一团,驿丞站在桥上冲着下面大喊:“不好了,娘娘,马自己跑走了。找不到了。”
没了马,救回了红芙,婉莹拉着红芙说:“答应我,不准再寻短见!”
红芙流着泪,点了点头!
四个人飘荡在黎明的官道上,比起夜里坐在马车上的沉重,脚走在地上的四人,觉得释怀了许多。
湿透的衣服,早就被初升的太阳烤干。
婉莹经历了这几天的几场浩劫,早就不懂累是什么?比起死,累真的不值得一提。尤其是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这种一步一个脚印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自己的路,不管多难都要走下去,有车的时候婉莹总觉得路程太短,分别太快!
没有车的时候,婉莹才发现,路真的好长,长到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的样子。
五十两银子和李妈妈给的干粮都在车上被马拉走。四个人身无分文地走到太阳正当头!
“娘娘,前面就是驿站,奴才进去讨点东西,你们在外面等着,如果能要到一辆马车就最好了。”
驿丞说完对芸娘说:“芸姑姑,你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芸娘知道驿丞的好意。拉着婉莹,拢着红芙坐在一个柳树下面。
驿丞说完,飞一样跑到走。
正午的骄阳,隔着稀疏的柳枝,斑驳细碎地照在婉莹脸上,婉莹想试着从柳枝里望一望天,却被偶尔吹开的缝隙中直射的太阳刺了眼。
一炷香的时间,驿丞带着几个烧饼和一辆马车回来。
“娘娘,马车!”芸娘指着驿丞说。
驿丞从马车上跳下来说:“娘娘,还是咱们的马车,马自己跑过来,被驿站的人截住了。娘娘的包袱。”
芸娘扶着婉莹先上车,然后两个人交换着将红芙抱上车。
驿丞又从马车座驾上拿出一根烧火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娘娘,芸娘,红姑娘,这个。”
芸娘一眼就明白了驿丞的好意。红芙呆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婉莹不解地问:“要这个做什么?”
驿丞有些难为情地说:“天亮了,再往前面走,人烟越来越多,刚才驿站里面的人说,最近官道上许多从京城流窜出来的流氓兵匪。”
芸娘接过烧火棍,轻轻地拉住婉莹说:“娘娘,把脸涂上安全一些。”
说完半搂着红芙将红芙脸上涂上了一道一道黑色的烟灰。
婉莹已经明白了驿丞的用心,看着呆滞的红芙,任由芸娘将自己的脸涂黑。
第270章 红芙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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