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在太后处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得空便让宫女搬了一只小圆凳,坐在婉莹身边。两人还未开口说话,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一脸正色地说:“六爷,太后说,方才皇上叫你去下面说话。”
“没有啊,刚才本王刚拜见过皇上。”
嬷嬷脸上有些尴尬,还是东安太妃开口,把话挑明说:“六爷,这上面都是女宾,你做新王妃旁边儿,知道的以为你俩情深意浓,不知道的还以为新王妃一刻也离不得六爷呢?六爷快下去吧,你坐在这儿,大家都不自在。你瞧,刚才皇后跟几位妃嫔们都歪在椅子上,嗑瓜子说笑。你一来可好,全都正襟危坐,端着架子。这好不容易过了个年,还要拿出平常的样子。六爷,快去吧……新媳妇有我们照应着,六爷心装进肚子里,待会儿看完戏,必定完完整整地还给六爷!”
荣亲王原本没发现左厢女宾们的异常,倒是被东安太妃这一通既诙谐又揶揄的调侃。弄得有些脸红,略带羞怯地说:“太妃怎么还是喜欢说笑毓彦……”
“我的儿,本宫看着你长大,心里只知道疼你,快去吧……刚才你三哥还问你怎么还不还席。今儿好好灌你三哥几杯,本宫给你撑腰做主,去吧……”
“太妃,我和三哥已经没事儿了,叫太妃跟着我们操心了。”
“儿啊,这宫里面就你们几个亲兄弟,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本宫和太后的心是一模一样的,都希望你们兄弟几个和和睦睦。”
荣亲王想起钦天监那一夜说得话,心里忽然一颤,这样慈悲宽仁的东安太妃,难道真的是贪狼星之兆?
“太妃,最近三哥在府里都做什么?”
东安太妃忽然眼神一闪,旋即神色如常地说:“那个孽障还能做什么?纠结了一帮地痞流氓,整日里在王府里喝酒吃肉,弄得阖府上下乌烟瘴气。”
“三哥性情豪爽,一向喜欢结交绿林好汉。”
“就是个孽障,也是本宫太爱溺他。你三哥小的时候身子弱,本宫做娘的不忍心逼他用功读书,只希望他能学一些骑射武功,好强身健体。结果他竟是个最不争气的孽障,学业荒废了不说,武功也是半途而废,整天就知道窝在府里喝酒斗牌,为此先帝每每生气,总是迁怒于本宫,说本宫太过于纵容他,本宫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这才是三哥好福气,快意人生。”
“嗨……本宫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当年,当年真应该狠狠心,咬着牙也逼一逼他读书,也不至于到如今,我都五十多岁了,还要跟着他操心。”
“三哥有太妃爱护,这才更是三哥的福气。”
“是他的福气,是本宫的祸气。”
“三哥最近可有结交到什么武林豪杰么?毓彦有缘也想结识几位。”荣亲王想起之前钦天监说过,破军星最近妖光环绕,是有客星相助。因此侧面跟东安太妃打探。
荣亲王乍问这些问题,婉莹一脸疑惑,倒是东安太妃神色如常地说:“什么武林豪杰,依本宫看,都是些贪酒好肉的地痞流氓,不必玷污了六爷的眼。你三哥已经是个不成器的了,这些地痞带坏他一个也就够了,若是也勾搭上你,本宫打死也不能同意。我的儿,你品行端方,模样好,武功学问都好,少跟他们混在一起,听本宫的话,哦!”
东安太妃圆滑地将荣亲王的话又踢过来。荣亲王见问不出一丝破绽,也笑呵呵地说:“太妃过奖了,毓彦下去跟三哥喝酒去了。”
“去吧,我的亲儿,喝酒的时候,别嫌麻烦,让小太监们热透了,你们哥俩再喝。你们只顾尽兴,那些小鬼东西们也乐得消停,懒得动手。白白的让你们兄弟俩身体吃亏。”
“嗯,知道了,毓彦去了。”
东安太妃点头微笑。荣亲王当着东安太妃和一众宫中女眷,荣亲王也没法再跟婉莹缠绵话别,四目相接,婉莹赶紧移走自己的目光,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收敛一些。
荣亲王离开暖阁,婉莹端坐在八仙椅上,看着戏台上的旦角儿,这才听出这出戏是《劈山救母》唱腔也是直隶一带耳闻乐见的梆子戏。
婉莹在家的时候也听过几次《劈山救母》讲的是二郎神杨戬为了救自己的母亲,在玉泉山金霞洞里苦修十年,帮助姜子牙伐纣,得到了三尖两刃刀。后来杨戬救母之心,感动了王母娘娘,在王母娘娘的指点下,一刀劈开桃山,救出自己的母亲。然而玉帝依然不能赦免杨戬之母。为难杨戬,承诺只要杨戬能挑着王屋太行两座大山追上太阳,就赦免他母亲的罪行。杨戬为了救母,二话不说,担山逐日,最终让玉帝赦免自己的母亲。
婉莹最喜欢杨戬隔着山石和母亲互诉思念衷肠那一段,唱得是字字滴血,声声堕泪。一场戏毕,婉莹意犹未尽,忽然觉得手有些发凉,这才发现手炉中的炭火已经燃尽。
婉莹现在还是宫女,所以也没有侍奉她的宫女,给手炉里添炭的活计只能自己做。悄悄起身,走到一个小宫女身边,低声问道:“我手炉里的炭燃尽了,哪里能添几块?”
小宫女不认识婉莹,但是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婉莹肩上的流肩披。罗衫果然是权贵世界的虎符。小宫女献媚说道:“主子,奴婢去给您添吧,您坐在哪厢哪席?奴婢舔完炭给您送去!”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是宫里的主子,我是荣寿宫僖贵太妃的宫女,你告诉我炭火在哪里,我自己去添。”
一听婉莹是宫女,小宫女眼中的光芒顿时暗淡下来,些许傲慢泛着无限艳羡地说:“你真的是荣寿宫的宫女?不可能吧?”
“炭火在哪里能添得到呢?”婉莹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哦,那个,在梨园宫门口,有一个小耳房,那里面烧得有炭。”
“谢谢你……”
婉莹往梨园宫门口处走去,果然在宫门口找到那间烧炭的耳房。里面有一个年长的嬷嬷掌火。婉莹把手炉递给她,老嬷嬷也不问,直接接过手炉,拧开旋盖,夹了几块烧得掉屑的银炭放进去,拧好手炉,用一条干净的湿帕子将手炉擦拭一边,还给婉莹。
“谢谢嬷嬷。”
正待出耳房,隔着老远就听见,好像是彤昭仪的声音在喊叫。
“放开本宫……你个狗奴才,你的爪子也配抓本宫的胳膊……”
婉莹循声望去,竟然真的是彤昭仪,站在梨园宫门口,吵嚷着像是要进来的样子。
“昭仪娘娘,今儿上面没叫您过来,大冷天儿的,您怎么来了。奴才送您回去吧……”一个声若哑鸡的太监说道。
“宋德春,狗奴才,你放肆……”
“昭仪娘娘,是皇上没让您过来看戏,又不是奴才故意拦着您,您这样开口狗奴才,闭口狗奴才,奴才实在是委屈。”
“放屁,不是你们日日撺掇着皇上冷落本宫,本宫能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这话可不敢随便说,奴才担不起娘娘您这句话。”
“皇上呢?本宫要见皇上!”
“哎呦,娘娘,奴才都跟您说了几遍了,上面今儿没叫您来看戏,奴才有几个胆子敢放您进去啊?”
“本宫是正二品的昭仪娘娘,连芝麻大点儿的选侍贵人今儿都去看戏了,你敢拦着本宫?来人啊,把这个狗奴才拉过去。”
彤昭仪的随侍没有一个敢动手,昭仪娘娘环视一周,十分狠厉地喝到:“都是死人啊,本宫叫你们把这个狗奴才拉到一边儿,你们听不懂吗?”
“娘娘,娘娘……”彤昭仪身边的嬷嬷有些为难。
“你们怕什么?他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条狗。”彤昭仪再次狠厉地说。
宋德春冷笑一声,‘哼’——“多谢昭仪娘娘抬举,奴才是皇后娘娘的狗,可是娘娘身边这些人,就算想打狗,也得看看主人。”
宋德春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嚣张和猖狂。彤昭仪身边原本有两个已经走出一步的嬷嬷,又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皇后?狗奴才,你敢拿皇后压制本宫?”
“不敢,狗奴才不敢。”宋德春看似毕恭毕敬,实则十分不敬。
“让开,好狗不当道,本宫让你滚开。”
“昭仪娘娘……”宋德春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阴阳怪调。“这才几天您就忘了?除夕夜宴上,皇上叫您走得远远儿的,现在皇上没让娘娘您过来,娘娘怎么能自取其辱呢?”
“啪”彤昭仪一个巴掌甩在宋德春的脸上,冷冽地说:“狗奴才,你敢嘲笑侮辱本宫!”
“彤昭仪,打,您也打了;骂,您也骂了。您想打想骂都行,奴才都能忍着,但就是不能让您进去。”
“狗奴才,你是看本宫眼前失了势,你就打量本宫翻不了身了吗?这就上赶着巴结皇后娘娘?只是你别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宫要是冲出这霉头,第一个饶不了你。”
“是啊,娘娘,还没三十年您就河了西,您说说,您这样不惜福,奴才们跟着您能捞到什么啊?奴才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您要是再闹,恐怕正二品的昭仪也要换人了。娘娘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潘昭容,李淑仪,曹修容,再到四位贵嫔娘娘,如今皇上又新晋了师贵仪,这些娘娘恩泽都不及昭仪您深厚,可是也都体体面面地坐在梨园宫里。不是奴才狂妄,昭仪这位子可是九嫔之首啊?娘娘虽然不稀罕,但也请牢牢地坐稳了,要不然啥时候跌倒,这辈子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狗奴才,说你是狗,真是抬举你。狗比你知道忠贞。当年本宫宠冠六宫,你几次三番的讨好本宫,想要侍奉本宫,那时本宫就觉得你是个墙头草随风倒,如今看果然如此。”
“多谢娘娘错爱,奴才是狗也罢,是草也罢,只要今儿拦住您,奴才大功告成。”
“是皇上,还是皇后?”
“昭仪娘娘,这还重要吗?”
第148章 梨园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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