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会心一笑点点头。两人说完,芸娘又上来,悄悄道:“打听清楚了。”
“怎么回事呢?”
“我刚才刚出去,碰见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九保去厨房取东西,我还没问,九保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告诉我了。”
婉莹问:“怎么回事?”
“嗨,这事儿估计是崔姨娘挑唆太太的。”
“她?”林姨娘实在没有想到会是崔姨娘。
“九保和大少爷去给太太问晚安,刚好崔姨娘也在太太那里说闲话,聊的就是高姨娘这桩子事情,崔姨娘就说‘高姐姐说林姐姐咒婉芸是寡妇,这可是忌讳啊,连皇上都咒了,咱们府里传开了,过不了几天,京城里还能瞒得住,太太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若不拿出些措施,到时候人家会误以为咱们包庇了高姐姐。”
“然后呢?”林姨娘问。
“然后九保的小子,东拉西扯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林姨娘还在思索。
“姨奶奶,咱们好像也没得罪过崔姨娘,平时也少有来往,她跟高姨娘也热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往高姨娘身上扔石头?”
说到崔姨娘,婉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可是又不十分断定,但是心里总是有一个影子在晃动。今天听到婉芸在后花园与男子争执纠缠的时候,婉莹脑海中就闪过一个片段,这一幕似曾相识,然而记忆中的场景实在模糊遥远,只是一刹那间,婉莹自己又忘记了,方才提起高姨娘下水救自己,白天一闪而过的画面有一次在脑海里如闪电一般重现。将近十年过去了,她也有点不敢断定当日自己究竟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下水?但是婉莹可以肯定不是高姨娘,因为她落水的一瞬间看见高姨娘带着婉芸抱着婉芬在荷塘对面玩,所以绝不是高姨娘推自己下水。但是幼小的自己分明觉得自己是被一股力量推下了水荷塘。
“娘,你猜那年是谁推青儿跌进荷塘吗?”
林姨娘原本已经有些瞌睡之意,听见婉莹这么一说,变得无比警觉,说:“难道不是你自己跌进去的?”
婉莹摇摇头说:“那几年还小,一掉进荷塘里,又灌了几口脏水,加上又惊又冷又怕,所以脑子里根本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回事儿。而且当时娘一直让青儿说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娘当年让你这么说,是因为高姨娘救了你,现场有没有其他人,如果再说有人推你落水,不就寒了高姨娘的心了吗?”
“可是娘,不是高姨娘,也真的不是青儿自己失足。”
“儿啊,这话可不敢胡说,你当日糊里糊涂的,会不会是记错了?”
婉莹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斩钉截铁地说:“应该不会,青儿这几年慢慢大了,偶尔看见崔姨娘见青儿又总是闪闪躲躲,青儿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能想起来的串起来一想,大约也就是她。”
林姨娘听到崔姨娘这三个字的时候,一点也不吃惊,好像心中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样,说:“是她。”
“小姐,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芸娘问道。
婉莹依旧闭着眼,十年前落水那一幕,崔姨娘,白猫,婉芸,男人,纠缠……一连串的东西在婉莹脑海里反复转动,崔姨娘,男人,纠缠,花猫,闪躲的眼神……
“娘,就是崔姨娘。”婉莹睁开眼,铁定地说。
芸娘坐在婉莹床边,用丝帕擦掉婉莹额头上的汗珠,心疼地说:“小姐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应该是崔姨娘没错,落水之前,我是追那只白猫,才掉进荷塘里的。”
“是崔姨娘那只猫吗?”林姨娘问。
“是那只猫,荷塘边有一只死鱼,猫过去吃,当时我也过去,后来就落水了。”
“一只猫,不能说明就是崔姨娘推的你,以后可不敢胡说了。”
“是啊,小姐,就算猫是崔姨娘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无凭无据,这话也不敢随便再说了。”
婉莹想不到反驳母亲和芸娘的理由,就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间想到这档子陈年旧事。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当年就是有人推自己下水,那个人就是崔姨娘。可是崔姨娘为什么推自己下水?婉莹实在是想不起来。越想头越痛,索性也不想了。
“青儿说不上为什么?可是直觉好像是崔姨娘。”
林姨娘疲惫地搂婉莹入怀,亲昵地说:“都怪娘,是娘没有护好你。”
林姨娘这么一说,婉莹更不敢再往下讲,只得作罢。
“小姐,咱们府上,人多嘴杂,这可不是玩笑,小姐以后可不敢再说了。”
“青儿明白了。青儿不会给娘添麻烦。”
“傻孩子,娘不怕麻烦,娘就怕你受委屈。”
婉莹爽朗一笑,说:“青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娘不用担心,都怪青儿没事儿瞎琢磨。”
“娘,还有婉芸……”婉莹想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跟母亲说,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母亲已经够累了,不给她徒增烦忧。
林姨娘早已困乏不已,眉宇间全是挡也挡不住的疲倦,通红的炉火,舞动着长长的火苗,暖热的困意,穿过厚厚的衣裙,渗进肌理,一点一点汇成一个个哈欠,连绵不绝地从林姨娘口里飞出来。
“小姐,早些歇吧,夜夜深了,我也伺候你娘去睡了。”
“娘,你早些安睡吧……”
几个粗使的丫鬟,进屋将通红的火炉抬出去,灌了几个汤婆子放进寝被中,阁楼里一点一点变凉,吸进鼻子里的气息,也硬邦邦的凉。婉莹不曾有一点睡意,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枯枝。映着月光,灰白的窗纸,几根昏灰的枝杈,如同鬼爪一样狰狞。婉莹懒怠地起身,在床头点了一盏不起眼的小灯。捡了一个软垫靠在后被,手里抱一个汤婆子,脚上暖一个汤婆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首苏东坡的《卜算子》幽幽地飘进婉莹塞满忧愁的心,如此硬硬地挤进心房,方才的愁苦也略发挥散了许多。
少年不识愁滋味,曾几何时,自己坐在西窗下,望着连绵不绝的秋雨,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故作愁思。真是可笑。通篇的愁云惨淡,唯恐辜负了自己千方百计纠集到得那一点儿愁思。也生怕别人体味不到自己想要宣泄出去的秋愁。
然而真正的愁思倏忽间倾盆而至,倒有一点,欲说还休的意思。唯恐别人知道自己忧愁。一句‘娘,早些安睡吧……’让婉莹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欲说还休。
这一夜,婉莹片刻也不曾入睡,脑海中,不停地纠葛这一天发生的一切。短短的一天,好像比一辈子还长,15年自以为是的岁月安好,不过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话罢了。是不是自己越长大就会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想到的越多?那些以前以为单纯美好的人和事,在经历了岁月的冲刷之后,变得龟裂,剥落,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
婉莹不想去面对这样不堪的感觉,心里下意识有些回避,可是天罗地网一般的心痛,让婉莹无处可逃,只能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撕开,把这些所有不堪的记忆,一片一片地粘贴在那些安静美好的画面后面。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开始,心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心,岁月也不再如以前难般静好,当自己手里捏着安稳的时候,反面一定是起伏,当一个人对你笑魇如花地时候,在背后她必定面目狰狞,如此自己做好准备,当风雨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忘记带伞……
胡乱的想到天色蒙蒙亮,婉莹精疲力尽,终于无知无觉,昏昏地睡在梦中……
第64章 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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