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曦,冯龄素睁眼之际身边已经空了!
她抬手摸到燕淮睡过的地方一片冰凉,瞬间心底也凉了一分。
冯龄素收回手抬眸望着床帐,片刻之后才出了声,外面等候已久的下人进来侍候,等梳洗装扮完毕,冯龄素面上又是一派雍容娇贵模样。
宝蝶上前轻声道,“娘娘,早上皇上从这里离开,听闻宛妃娘娘抱恙,便派人将这次送进来的极品血燕送过去了,那东西往常都是送到您这里来的。”
冯龄素眉头一皱,片刻之后才冷笑了一声,“老八最近在做什么?”
宝蝶哼了一声道,“和九皇子一起,在夫子那里进学,国子监的师傅说八皇子资质鲁钝,还没有小小年纪的九皇子聪颖。”
冯龄素双眸微眯,宝蝶这话,又戳到了她的痛处。
在她之后,整个宫中只有两个人分外得宠,一个是死去的瑾妃,另外一个,便是宋国公府的宛妃娘娘,宛妃入宫早,先前还流过一个孩子,可最终还是诞下了八皇子,可比起瑾妃,宛妃到底是世家出来的,人又聪明,知道如何在宫中生存的更久,这么多年,就算得了一位皇子,她在宫中也从不冒头……
可瑾妃就不同了,她比宛妃更年轻,比宛妃更得皇帝宠爱。
皇帝对她,俨然有种当年还在王府时候对自己的样子。
冯龄素心底,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送去了就送去了,这点小东西,不必说到本宫跟前!”
冯龄素语气阴测测的,宝蝶心神一定,不敢多言,自家主子的性子实在难测,若是不说被她知道,势必要究责为何不报,可说了却又要被嫌恶多嘴。
宝蝶将满腹心思落下去,冯龄素忽而眯眼道,“你是说,老九很聪颖?”
宝蝶颔首,“是,国子监的师傅们是这么说的。”
冯龄素似笑非笑的,“平日里瞧着不过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却没想到小小年纪就知道藏着掖着了,只可惜啊,他再聪明又有什么用?”
宝蝶陪笑道,“可不是,瑾妃没了,也就太后娘娘看顾他了。”
冯龄素听到“瑾妃”两个字便觉心口堵得慌,这么多年,她的确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嫔不错,可是……冯龄素抿了抿唇,“成王在做什么?”
宝蝶忙道,“成王殿下这几日在查晋王府的案子呢,很忙。”
冯龄素摆摆手,“去吧沉碧叫进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宝蝶连忙应声而去,冯龄素把玩着指甲上的丹寇,一闭眼便想到身边冰冷的锦被,她定了定神,许久才将心底那口郁气挥了出去。
……
……
圣旨到恭亲王府的时候,燕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燕离得知圣旨来意,忙道,“母妃还在佛堂,我这便去请她——”
袁庆连忙道,“殿下不必去叨扰王妃,这个圣旨殿下接了便可,册封定在三日之后,因是要加亲王爵,礼部还是准备了一个小仪式的,到时候您和迟殿下一道封王。”
燕离接了圣旨,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袁庆笑道,“殿下可要记得入宫谢恩,这次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呢。”
燕离一笑,很是诚恳的再次道谢,袁庆闻言笑呵呵的走了。
袁庆一走,燕离握着玄色的圣旨愣了片刻才转身,他沿着府中寂静的小道,一路朝着小佛堂而去,到了佛堂之外,恭亲王妃正着一身素色的麻布道袍在抄经文。
这么多年过去了,燕离其实也在等这一日,当圣旨到的时候,他心底还有些说不清的激动,然而看到恭亲王妃沉静的样子,他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的被她压了住。
恭亲王妃听到了燕离来的声音,然而她写完了那一句话才停笔,抬头,“怎么了?”
话音落下,她才慢了一瞬的看到了燕离手中的圣旨。
她已经二十年没有看到过这种东西了,最后一次看到,似乎是恭亲王事败之后,她们从洛州被押解回京之时的圣旨,从那以后,她住在恭亲王府足不出户,直到前几日燕凛过世,她方才第一次走出了这方小小的宅院。
“母妃——”燕离示意手中圣旨,“皇上要让我袭爵了。”
恭亲王妃拿着笔的指尖一颤,目光却生出了几分茫然,很快,她眼瞳微微一颤,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燕离,燕离来,本来就是想告诉恭亲王妃,才看看她的态度,此刻见她有话要说,便眼巴巴等着,然后半晌,恭亲王府垂下眼睫,极低极低的叹了口气。
“既然圣旨都下了,那就照着他的意思吧。”
燕离抿了抿唇,总觉得恭亲王妃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也不知为何,这些年恭亲王妃足不出户的礼佛,别说外人不知恭亲王妃在想什么,便是他这个儿子都看不明白她的心思,燕离只道,“这一次我和七哥一起的,我们一同袭爵,三日之后有个仪式。”
恭亲王妃垂着眸子,表情很快恢复成了正常,可目光落在经文之上,笔却不动了,半晌她才道,“你上次说……燕迟,和秦家九姑娘定亲了?”
燕离颔首,“是,她现在已经是永慈郡主了。”
恭亲王妃“嗯”了一声,“知道了。”
这么一语,恭亲王妃便无别的话好说,燕离紧握着圣旨,一时拿不定注意似的道,“母妃觉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忽然让我袭爵?”
恭亲王抬眸看了燕离一眼,良久唇角牵起一抹淡泊而轻渺的笑意,“一个爵位罢了,圣旨已下,你我又能如何?多了个爵位,也不定是好事吧。”
恭亲王妃好似在和燕离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燕离一时间觉得手中的圣旨有些莫名的沉重,而很快,恭亲王妃重新开始写起了经文来,这屋子四周皆是书架,书架上是一卷一卷供奉过佛祖的经文,这些都是这些年来恭亲王妃亲手写的,这似乎成了她在世上唯一的执念,燕离知道当年自己父王谋反的事,亦知道那一战死了很多人,他的母妃,好似在为死去的父王赎罪一样……
“我知道了,袭爵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母妃的意思我知道。”
恭亲王妃笔尖顿了顿,然后才“唔”了一声不再多言。
时节已经是深秋了,这小佛堂显得格外冷寂,燕离转身出来,只吩咐恭亲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往佛堂之中加火炉,等嬷嬷应了,他才走了出去,府中到了秋日格外的凋败颓唐,他拿着沉甸甸的圣旨,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迷茫。
……
……
没有人想到皇帝会一下子让燕迟和燕离都袭爵。
特别是燕离,所有人都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下一位恭亲王了。
当年恭亲王反叛,本身就是大逆不道,当今皇帝燕淮更是被人从死人堆里面救了出来,据说当时的燕淮浑身上下几十处重伤,整个人流血都快流干了,回来之后各路太医足足救了两个月才将他的性命保下来,后来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行走,这般生死一劫过去,可想而知燕淮对恭亲王一脉的恨意,后来恭亲王一脉的确被剪除殆尽,恭亲王傅氏一脉以及参与谋逆的人都没好下场,只有恭亲王妃和燕离孤儿寡母活了下来。
让二人活命,还是太后的功劳,也算是这位新帝王为了仁德之名的手段,本来以为燕离大抵活不到成年,恭亲王府迟早还是要销声匿迹的,可没想到,燕离不仅平安长大,竟然还有袭爵的这一日,恭亲王!以后燕离就是恭亲王了,皇帝听到这三个字不会膈应吗?!
消息传开,多数人惊讶之后都有些茫然,有说皇帝仁慈的,也有说是太后对燕离放心不下的,更有说皇帝年纪大了心软了……无论何种说法,此事都惊起了朝野内外的一片波澜,只有赵淑华得闻圣旨的时候没有惊讶之色。
燕彻坐在坤宁宫的正殿之中,皱眉,“燕迟就算了,还说得过去,燕离却……父皇昨夜去了寿康宫,今晨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就下了圣旨了。”
赵淑华闻言冷笑了一声,说不上愤怒,反倒是有种早就料到的冷漠。
“你还是不知道你的这位父皇是什么样的人。”
燕彻有些不解,“母后也觉得父皇对燕迟和燕离心软了?”
“心软?!”赵淑华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反问了一句,她甚至轻笑出声来,“不,丝毫不要将这两个字放在他的身上,亦不要对他抱有这样的幻想,你的父皇,他不是会心软的人,对谁都不是,所以,母后才一直要你将现在手中有的牢牢抓住。”
燕彻觉得近来赵淑华对皇帝的敌意越来越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随即道,“燕迟袭爵,朔西那边只怕会有更多的阻力,现在他还不知有什么打算。”
赵淑华眯眸,“现在将朔西暂时放一放。”
燕彻欲言又止,张启德已经回来了,他是最好的人选,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朔西就会落入成王手中,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赵淑华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不要去争朔西,我知道燕麒已经开始动手了,可你不要忘记,派去朔西的钦差,派去朔西收拾残局的人是谁。”
“林徐贵?还有宇文宪?还有葛杨?”
皇帝前后派了几波人去,查朔西军的,查西北路转运使的,还有去善后的,而这些人,如今都在朔西,要么在凉州,要么在朔西军中,可这些人都有一个目的,维稳,并控权,燕彻眼瞳缩了缩,“母后是说……”
赵淑华冷冷一笑,“可以和成王争,但是还是暂时不要和你父皇争。”
燕彻心底一寒,哪里不明白赵淑华所言,先前他就因为举荐张启德被皇帝怒斥,如果再继续下去,只怕就不只是怒斥了,燕彻有些惊悸的后怕,他眼底只看到成王,皇帝的用心虽然有些猜度,却不会像自己母后这般肯定。
“是,儿臣知道了……”
赵淑华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甚至希望燕彻身上除了沉稳,再多几分燕麒那刁钻阴狠的劲儿,“燕麒还没对去岁的事死心,这是我们要防范的,至于朔西,且让他去争吧,你父皇虽然让燕迟袭爵,却不代表他会放朔西,燕迟袭爵好还是不好,不需要你来考虑。”
眯了眯眸子,赵淑华道,“毕竟,让你王叔出事,可遇而不可求。”
燕彻眉心猛地跳了一下,“母后,你……”
赵淑华好像的看着燕彻,“难道你以为你王叔好端端的就被人暗算致死了吗?”
燕彻面色微沉,眉头也皱了起来,“寻常情况下的确不会,可是……”
“你跟我来。”赵淑华忽然起身,转身往内室而去。
燕彻连忙跟了上去,面带疑惑,只见赵淑华走到了内室她的妆台旁,然后从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首饰盒之中拿出了一封信,“这是你外公前几日送回来的信,你看看。”
燕彻瞳孔蓦地扩大,然后才将信封接了过来,他甚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生怕有人闯进来似的,他的外祖乃是北府军统帅,而就算有这层关系,他和身为皇后的赵淑华私下通信,都绝不可让皇帝知道,燕彻速度极快的将信展了开。
等看完了信,燕彻的表情顿时变了,“这怎么可能?!”
赵淑华眯了眯眸子,“燕迟回来之前,戎人已经不敢主动发起进攻了,春日之后,戎人内部生出龃龉,赤丹部落和黑水河部落内讧,后来赤丹王得了胜利,赤丹王是老戎王的次子,老戎王很倚重他,便是他向睿亲王递了求和书,并送以重金。”
燕彻唇角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可是……睿王叔没有报给朝廷。”
赵淑华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这是戎人的诡计,类似的求和,戎人已经有多次,他们的血液之中天生就有暴戾嗜血的一面,求和从来都是缓兵之计,在此之前,周人已经吃过同样的苦头了,你王叔不会采信,而他们最险恶的地方在于,这份国书不是送至京城,而是送给你王叔个人,你若是你王叔,这封信,你是报还是不报?”
燕彻一时语塞,这件事朝中从未收到过风声,而燕凛统领朔西多年,的确享有朔西军自治之权,平日里若无战事,京城和朔西相隔千里,根本就不知朔西发生了何事。
戎人的求和国书,没有送给京城的燕淮,而是送给了燕凛,代表在戎人眼中,燕凛才是大周的王,不管戎人求和之心是真是假,这一举动无异于将燕凛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这件事如果一旦上报朝廷,岂非众人皆知戎人认燕凛为周王?!
燕凛既不信任戎人求和,也不愿此事影响扩大,所以他隐瞒了这件事。
这封国书在四月送来,而在随后的五月趁着戎人内讧未稳,燕凛派出精锐斩杀了赤丹王左部万余人马,算是又给了戎人沉重一击,可很显然,这件看似悄无声息被掩下去的事,还是被燕淮知道了……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打了皇帝的脸。
这是最简单愚蠢的挑拨,可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就算洞悉了敌人的险恶,自己心底也会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无论谁是上位者,都会意识到在朔西高原之上,燕凛已经成为了实际权力的掌控者,而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去了,此刻只会疯长成参天大树。
这件事的影响被遏制在最小范围内,甚至朔西军中都没几个人知道,可好似一根刺扎进了帝王的心底,怎样才能将这根刺拔出来呢?!
燕彻面色几变,“原来……原来如此……”
赵淑华拿过信,点燃了火折子,在燕彻震惊未消的目光之中将那封信烧成了灰烬。
“从现在开始,忘记这封信,你只需要知道你父皇的决心便可,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不好和他硬碰硬,眼下的大周,终究还是他的大周。”
赵淑华语声和缓的交代,这是她想到的最保险的法子,可莫名的,赵淑华却又生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好似随着初冬的降临,有什么危险朝着她和燕彻逼近了。
------题外话------
嗷~这一卷终归离不开权谋两个字!案子只是争权夺利的武器~但是大家放心,后面还会有新案子还会验尸破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