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时惊了住,她心底虽然早有所察,可万万没想到这话头竟然是秦莞提出来的,且秦莞面色带着两分急迫,怎么看怎么怪异,太后一把秦莞的手拉了住,“莞丫头,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秦莞喉头阵阵发紧,垂眸一瞬,再抬眸的时候便道,“自从八姐出嫁之后,大伯母就在为我三哥和四哥的婚事操心,昨天晚上,忽然将我叫了过去,问我婚事可有打算。”
太后面色微变,“她要给你定人家了?”
秦莞摇头,“这倒不是,只是催了我一句罢了,暗地里只怕也当真存了看人家的心思,适才太后您问起,我本还想拖延一番,可我刚才和九殿下出去的时候,听到有宫女在议论,说几位殿下,包括五公主的婚事都定了,接下来只怕要给几位世子殿下指婚,我心中顿时有些着急了,这才急忙来求您……”
太后一听不由嗤笑出声,“你这丫头,便是指婚,也是要过我这里的,你和燕迟,你当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秦莞本该羞涩脸红,可此刻,她心底只有慢慢的苦涩,她唇角强自扯了一下,下意识的便垂了眸,太后见她如此,也只当她是羞涩,便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起来说话——”
秦莞顿了下顺着太后的手起了身,太后便将她拉在了自己身边落座,“丫头,这承诺是我早就给你许下的,永远都作数,可你和燕迟这事,我却是在等燕迟和我提,他堂堂七尺男儿,怎地婚事还要你先开口?!你告诉我,他同你如何许诺的?是否他没有成婚的打算?所以才由你提了出来?”
燕迟那样的性子,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断没有藏着掖着的,也断没有让女儿家开口请求赐婚的,可今次,却偏就是秦莞来开口了,太后不禁怀疑,燕迟是不是对秦莞不够上心,若是那般,那她就不能轻易点头这门婚事了。
“不是的。”秦莞忙抬眸看向太后,“他此前已是说过,只是那个时候我两位姐姐还未出嫁,而之后又是太子殿下和成王殿下的大婚,而我此前因为帮忙办案,心不在此,所以才没有答应,我没有答应,他自然不能单独来说这件事。”
太后听到这话,方才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我差点以为他有负于你。”
秦莞扯了扯唇角,太后面上终于生出了欣然,“我看你们两个啊,看的十分着急,好容易等到了有人来说,来的却是你,莞丫头,这婚事我必定是十分欢喜的,可我还得问问燕迟那小子才好——”
秦莞忙道,“还请您莫要为难。”
太后忍不住笑开,在秦莞额头轻点一下,“你这孩子,如今心就朝着他去了?我若不探问一二,如何放心下这懿旨呢?”
秦莞有些不自在,心底却又一片兵荒马乱的,如今的她没工夫想那么多,她一边和太后说着话,一边焦急的看向外面,生怕燕迟一去不回直接出宫去西北了。
太后看她着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平日里都是沉稳若定的,怎么今日这样不安?太子请他过去多半是为了朝中公事,不会给他指婚的,你且放心便是,看来你对燕迟是真的上了心了,若他待你不好,我定要好好惩治他!”
秦莞只低着头装作羞涩,掌心却不住的在出汗,太后看着这样的秦莞很有几分诧异,正觉得不妥,外面陈嬷嬷进来道,“太后,郡主,燕迟回来了。”
秦莞顿时抬起了头来,一眼看向了外面走进来的燕迟,见燕迟一脸寻常之色,秦莞高悬的一颗心顿时就落回了肚子里。
太后见秦莞如此牵挂燕迟,笑意就更深了。
燕迟上前行礼,太后笑问,“太子叫你去做什么?”
燕迟落座在侧,面上一片疏落的薄笑,“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西边的军粮案迟迟未有动静,前次派出去的人如今也没个回信,所以太子想让我走一趟。”
太后顿时皱了眉头,“哦?那你自己如何想?”
燕迟不置可否的道,“西边的案子关乎朔西军,的确不可大意,我打算明日上朝的时候请缨,往西边走一趟。”
听着燕迟的话,太后道,“那你这一去,要多久?”
燕迟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这一去快马也要快一月,来回便用了两月,而这案子错综,牵涉巨大,自然也就至少三月了,一听这要用这么久的时间,太后觉得有些不好,“这时间太久了,若你半年之后才回来,都明年春天了,朝中没有其他人去么?”
燕迟便道,“朝中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朔西军,我是最好的人选。”
太后便看了秦莞一眼,果然看到秦莞满眼的急迫之色,想说什么又说出不口的样子,太后顿时叹气,一两月也就罢了,还未大婚,便分开半年之久,虽说赐婚的懿旨一下,她二人也不会再生出什么变故,可想到燕迟此前在朔西多年,本就辛苦,而秦莞更是早早没了父母孤苦无依,太后便有些不忍,“你熟悉是你熟悉,此番查案子,熟悉也有熟悉的弊处,要我说,应该找个三不干的人去查,到时候有了结果,也免得旁人指摘。”
看了秦莞一眼,太后道,“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别的事了,这一去朔西,可不是两三月就能完的,我知道你挂心朔西,可有你父亲在朔西,你还担心什么?要我说,今年年底就让他回来一趟,顺便把你的婚事定了。”
燕迟四平八稳的听着,道,“祖母,太子都开口了,只怕其他朝臣也是如此想。”
太后听的颇为不喜,一来她到了这个年纪,比起看到燕迟忙忙碌碌,更想看到他早日成婚,二来,秦莞都请求出口了,她务必要让这二人的婚事和和美美才好,何况,见燕迟执意要从了大家的意思去西边,秦莞的手都有些发凉。
太后将秦莞的手又紧紧一握,“太子那边我来说,便是皇上下了令,我也觉得如此不妥,此番朔西军粮的事,你去了虽然能雷霆手段,可那边的事,多半纠扯不清,你和你父亲,都应该袖手旁观才是,这么多年,朝中重伤你们父子的人不少。”
太后说的也是一条道理,燕迟便有些迟疑,似乎不明白太后为何阻挠此事,太后见他那样子哼了一声,恰好看到外面燕绥探了探脑袋,太后便道,“莞丫头,你出去带着小九玩去,我和他有话要说——”
秦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脚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回头看了两眼,燕迟神色平常的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疑问。
秦莞大步出了殿门,拉着燕绥的手往一旁廊下而去,廊下无人,苏嬷嬷和侍婢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秦莞背过身去,看着燕绥,燕绥一把捂住自己嘴巴,“我没说。”
秦莞松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来,也笑不出来,只拉着燕绥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出神。
自己开了这个口,到底能不能阻住燕迟呢?
如今的燕迟只知道军粮案子,还不知道睿亲王已经出事,因为军粮的事,燕迟便一直牵挂不安,若知道睿亲王出事,燕迟只怕会无所顾忌的奔去西北!
这是秦莞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
殿内,等秦莞离开,太后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她盯了燕迟片刻,直将燕迟看的有些莫名,“皇祖母,出什么事了?”
太后轻哼了一声,“我数次提起你和燕离的婚事,燕离就罢了,你却一直三缄其口不做回应,你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中意之人?”
燕迟眉心一跳,“皇祖母……”
太后身子顿时坐直了,语声亦趋冷,“这么多年你在朔西冲锋陷阵,人人喊你为战神,我当你真是个顶天立地大丈夫,可如今,皇祖母却错看了你。”
燕迟有些莫名,忽然想到适才秦莞的异样,便道,“皇祖母,是否是您知道了什么……”
太后眉头一挑,燕迟顿时起身,撩袍便跪,“皇祖母,都是我的错。”
太后下颌扬着,“你何错之有?”
燕迟便道,“皇祖母,我错在对永慈郡主用情,却对您瞒而不报,此事全在我一人之身,绝不关永慈郡主之事,请您恕罪。”
太后面上还是一片冷意,“哦?不管她的事?你身份贵胄,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就如此有了私情,就只是你一个人的错?”
燕迟便道,“是,我在锦州初见她之时便为她所吸引,她在锦州帮忙破了案子,我从那时候便和她有了颇多交道,后来一路送她回京,便越发明了心意,自始至终,都是我主动示好。”
太后眉头越发挑的高了,“也就是说,她待你并无情谊?”
燕迟唇角一抿,“并非,永慈郡主仁善纯良,禁不住我多番示好,自然也有了回应,然我与她之间克己复礼,绝无越轨之处,我一直在等机会和皇祖母说明,若能得皇祖母懿旨赐婚,那便是我和她的福气。”
燕迟说完,太后又哼了一声,“那你觉得,让我赐婚,谁该来求?”
燕迟忙道,“自然是我。”
“哼!你还知道!”
燕迟眼底深处闪过了一道暗色,“孙儿早有此心了,只是……只是如今西北的案子……”
“西北的案子西北的案子!那案子谁去查都可以,我都让你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了,你还不开窍,燕迟,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上,你要永远晚莞丫头一步了!”
燕迟微怔,“祖母此话何意?!”
太后叹了口气,眼底却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你还不及莞丫头果决,就在刚才,你离开之后,莞丫头亲自来求我指婚于你二人,燕迟,我从没错看过莞丫头,你说,她先一步求请赐婚了,你是不是永远晚了一步。”
燕迟眉头微皱,这一回,是彻底的愣了住。
太后摇了摇头,“你父亲一直带着你在朔西打仗,统帅的本事练出来了,这些事上却是迟钝,莞丫头既然提了,我也曾答应过她婚事让她自己做主,你刚才也说,你一直有此心,既然如此,那我且问你,你是否对莞丫头真心以待?是否一辈子不负于她?这婚事我虽乐见,可你们两个都是我喜欢的孩子,但凡你二人有一丝迟疑,我都不会点头,燕迟,你是男人,你位高权重,将来,你会遇见无数女子,会有无数女子朝你奔来,我要你想清楚,若你要娶莞丫头,往后,你只能有她一个,你可愿意?!”
太后越说话语越是沉重,后来面色已是严明。
燕迟的表情忽然也暗沉起来,他没想到,秦莞竟然忽然提出了赐婚的请求,这根本不是她的一贯本意,若非如此,他又何必等了这么久?
眼底明灭之色闪动,燕迟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侧的拳忽的一攥,他抬起头来看着太后,“皇祖母,我心悦秦莞,我以父王和朔西军的名义起誓,若我此生负她,只管叫朔西十万兵将叛我,苍天戮我,我再不配为燕氏族人。”
太后听的心头一热,看着燕迟坚毅的神色,到底觉得试够了,当即呼出一口气欣然笑了起来,“好,燕迟,记住你的话。”
看了一眼殿外,太后道,“行了,我看莞丫头心底好似有事,适才紧张不已,全然不似她一贯的沉静,你送她出宫,顺便和她说上几句话安抚安抚,我猜她是担心你被指婚给别人,又或者,担心你去西北,你去吧,懿旨今夜便下。”
燕迟听着此话,忙拜首在地,“多谢皇祖母。”
拜了一拜,燕迟起身,大步出了殿门,出门一看,却没见到秦莞的影子,燕迟往这边廊下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呆呆坐在廊檐下的秦莞。
他所见的秦莞大都是沉静镇定,神姿高彻,极少有这样失了魂的时候。
燕迟看了秦莞几瞬,这才走上前去,燕绥拉了一把秦莞,秦莞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抬头,便见燕迟已经出来,且站在自己身前了。
秦莞忙站起身来,“太后娘娘怎么说?你还要去西边吗?”
燕迟弯了弯唇,“祖母让我送你出宫,走吧。”
秦莞欲言又止,燕迟的眼神却有安抚之意,秦莞只好跟着他朝外走。
二人出了寿康宫,又一起出了宫门,一路上,燕迟只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神情晦暗不明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秦莞心乱如麻,也敢在宫中说出那件事,直害怕燕迟神思悲痛之下克制不住,到时候反倒坏了事。
就这么沉默着出了宫门,秦莞上了马车,白樱驾车。
燕迟今日乃是独自骑马而来,他翻身上马,对白樱道,“去王府。”
说着,打马跟在马车之外,秦莞掀开车帘去看,却见此刻的燕迟面色沉定,唯独眼底含着几分悠远的漠然,见她看着自己,燕迟便又转身对她露出一个笑意,还是安抚。
大街上并非说话之地,秦莞忍着心底的无数话语,一路忍到了睿亲王府之前。
昨日她来过此处,然而没见到燕迟的人,今日燕迟说回来王府,应该是知道她昨日来过,马车停住,秦莞满腹疑虑的下了马车。
府门大开,燕迟等着秦莞一起往府中走,昨日见过的开门人看到秦莞和白樱跟着,眼底闪过一分讶色,却立刻恢复成了恭敬,等秦莞入内,方才将门关了上。
府门一关,燕迟便将秦莞的手拉了住,他对着秦莞弯了弯唇,可不知是不是秦莞自己心情苦涩,她看着燕迟的笑意,也觉得他的笑意透着苍凉之味。
燕迟还是没说话,他收回视线,带着秦莞往睿王府深处而去。
睿王府很是清寂,这是秦莞一眼看去的第一感受。
夏末秋初,整个睿亲王府没有一丝亮色,即便是葱茏绿意,也因为没有人打理而显得杂乱颓败,秦莞没有心思看景,只跟着燕迟一路往王府深处走,路过一处干涸的荷塘之时,秦莞忽然想到了燕迟说过的,睿亲王妃从前亲自侍弄了一片荷塘,后来人死荷塘无人打理,最后便干涸荒芜了……
秦莞忽然鼻头一酸,她最明白失去双亲之痛,本以为燕迟好歹还有父亲,可如今他连父亲也没了,而睿亲王出事,不论是皇帝的态度,还是成王和太子的态度,都说明这件事不简单,等着燕迟的,除了父亲的死讯,还有巨大的危险。
皇帝是什么心思,成王和太子又是什么心思?!
成王要夺朔西军权,太子今日请燕迟,也是为了让燕迟往西北去,他和成为是一样的,都不甘心朔西军权旁落,如今的睿王府,危如累卵,如今的燕迟,四面楚歌,孤掌难鸣,若连皇上都动了杀心,若他们甚至不容他在京城该如何是好?
秦莞咬了咬牙,跟着燕迟到了一处水榭之中。
水榭临着一处内湖,布置的十分简单利落,秦莞一进门就知道这里是燕迟的常住之处,燕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秦莞,秦莞唇角动了动,却先红了眼眶,仿佛自己父亲母亲的死一时也悲上心头,她竟然说不出那个消息,“燕迟……你可……”
燕迟看着秦莞,上前将她半揽住,抬手触了触她湿润的眼眶。
“皇祖母说你去请求赐婚了。”
秦莞无瑕和燕迟解释这个,她只在想,睿亲王死的事如何告诉他才好!
“这是应该高兴的事,你却为何在哭?”
燕迟指腹磨砂着秦莞眼角,眼神满是爱怜,“莞儿,不论你是因为什么,你去请求赐婚,是否代表,你愿意嫁给我?”
秦莞不住的点头,却转而道,“燕迟,我当然愿意,我要跟你说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能去西北,西北出事了,你还不知……”
她盯着燕迟的眸子,正要说出口之时,却见燕迟的双眸忽的一寒,他眼底血丝满布,对她的爱怜和忽然生出的迫人寒意相交,骤然变作锥心的痛苦,愤怒,憎恶,残忍,恨意,犹如黑云压城一般在他眼瞳之中翻涌……
燕迟语声微哑的开口,“我知道的。”
秦莞一下子就呆了住,他不是出城行猎了吗?他怎么会知道?
燕迟眼角润色一闪,他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他语声低哑暗沉,犹如受伤的困兽,“秦莞,你良善仁厚,不愿因自己之事牵累于我之人,可我,却和你不同。”
燕迟双臂犹如铁箍,秦莞只觉他浑身紧绷,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嵌入他骨血之中,“秦莞,多谢你愿意嫁我,从今往后,风霜刀剑,要请你与我共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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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新卷啦!没错燕迟早就知道了,但是还是回到了京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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