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祝烽沉默不语，吴应求心里的冷笑，已经浮到了脸上。
    此刻，皇帝不仅是大势已去。
    甚至连他的心理，也已经溃败了。
    要知道，一个皇帝被怀疑即位的正统性，这算是所有的帝王最害怕的事。当初，司南烟为了保住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当然，她的“牺牲”也不是白费的，在那之后，皇帝仍然对她宠爱有加，就可见这件事的真相为何了。
    如今，如今却是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
    再加上自己的身后，还有那么多的王侯公卿作为后盾！
    今天，不由他不退位。
    想到这里，吴应求越发得意了起来，他说道：“皇帝陛下，现在，你还要说什么吗？”
    这时，祝烽低头看向他。
    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睛里，全无喜怒，反倒透着一点凉意。
    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再反抗。
    当看到这样完全不反抗的祝烽，也知道自己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不知为什么，吴应求反倒心里升起了一点不安。
    祝烽，真的这么快就认输了？
    就算，自己已经掌握了这大祀坛内外；就算，所有的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就算……
    他会如此认输吗？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一点不安，之前所有的自信都会开始动摇，这个时候，吴应求原本已经快要踏上祭坛最上层的脚下意识的定住了。
    而祝烽，平静的说道：“看来，国公今天，是有备而来。”
    吴应求暂时不想说话。
    只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祝烽又说道：“既然是有备而来，那站在这里的，就不应该只有国公一人。”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火光闪耀，照耀着那些人的脸。
    一时间，祝烽有些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有叶诤他们几个，明显的想要往上冲，但祝烽一抬手，做出了一个阻止他们的手势。
    现在往上冲，也迟了。
    他对着吴应求说道：“朕想要看看，今天想要让朕退位的，到底还有谁？”
    “……”
    “难道朕在你们的面前，就真的如此不堪，是桀纣之君吗？”
    “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吴应求大笑了起来。
    他说道：“皇帝陛下，你不是桀纣之君，难道你认为，你还是贤明的君王吗？”
    “……”
    “你想要知道有谁希望你退位？好！”
    说完，他对着台下的人一挥手。
    人群中，几个人站了出来。
    一开始，是万良畴，万鹏坤。
    这些人，都是明摆着的成国公的亲眷，自然是惠妃，或者说国公派系的，祝烽看到他们，一点都不惊讶。
    只说道：“就这些人？”
    接着，又有几个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越来越多。
    祝烽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虽然他看不清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但，走出来的是些什么人，他已经完全看清了。
    也记住了。
    半晌，冷笑着说道：“看来，就是因为朕要撤减你们护卫司的人马，所以，你们就联合起来，反对朕。”
    吴应求冷笑了一声。
    “好，很好。”
    祝烽点点头，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视了过去。
    他说道：“朕只问你们一句，你们，真的要跟着成国公，逼朕退位吗？”
    “……”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整个大祀坛，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了。
    所有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但，那些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人，也没有一个后退。
    吴应求回头看了一眼，再看向祝烽，冷笑着说道：“皇帝陛下，你又何必还要再问？”
    “……”
    “你再问，难道是想要连这份祭文上的文过饰非都不要了，让大家说出你登基以来的暴行吗？”
    “暴行！？”
    祝烽微微挑眉，看着他：“朕，有何暴行？”
    吴应求冷笑着说道：“皇帝陛下登基短短数年时间，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靖王与宁王，竟没有一个能在你的手底下安稳度日，这，难道不是你的暴行？”
    “……”
    “自你登基之后，后宫不安，子嗣凋零，难道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
    “……”
    “还有我们这些王侯公卿！”
    说到这里，吴应求的脸上露出的狰狞的神情，道：“我们哪一个，没有为大炎王朝立过功，流过血？可皇帝陛下的新政，又有哪一项，是体恤我们这些老臣的？”
    “……”
    “非但不体恤我们，你甚至还要削减我们护卫司的人马。”
    “……”
    “你既然要对我们动手，那就休怪我们先下手为强！”
    “……”
    “今天我们既然站在这里，就都已经决定了。”
    “……”
    “常言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而皇帝陛下你，德不配位，还是早些让位，免得天降灾祸，累人累己。”
    祝烽没有说话，仍旧看着下面的人。
    这些人，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但，没有表示，就已经是分明的态度了。
    他沉默了许久，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了。”
    吴应求道：“那你——”
    祝烽忽又看向他，说道：“国公说，天下非一人知天下，惟有德者居之。那你们逼朕退位之后，谁是那个‘有德者’呢？”
    吴应求脸色一沉，道：“这，就不是你该想的了。”
    “……”
    “皇帝陛下，现在，老夫仍然尊称你一声皇帝陛下，是给你留下最后的颜面，也是不想在先皇的冥诞上与你刀兵相见，血流成河。”
    “……”
    “你，到底退不退！”
    “……”
    他这样的逼问，已经将气氛逼到最紧绷的一刻。
    下面的人甚至丝毫不怀疑，如果祝烽的口中敢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召唤出他的人马，血洗这大祀坛。
    那双灰色的，充满了狡黠狰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祝烽。
    沉默了许久，只见祝烽淡淡一笑，道：“朕常以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为读书人脑子迂，做不成大事。成大事者，需得有雷霆手段。”
    “……”
    “但现在，朕发现，朕也错了。”
    “……”
    “有了雷霆手段，可脑子迂，这大事，仍旧做不成。”
    听到他这话，吴应求的脸色一沉。
    狠狠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完，猛地一挥手：“给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