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寺,清州香火最盛的佛寺。
小溪潺潺、泉水叮咚,夏日凉风吹来阵阵泥土的清新。
只是,这似乎无法扫清冯玉仙心底的那抹阴郁,使得眉眼之间沾染上了忧愁,轻轻叹道:“流莺,莫要挂那纱帐了,让人看着气闷得紧。看天边乌云压顶之势,怕已是无人来这亭子了,就不用麻烦了。”
流莺放下纱帐,笑嘻嘻地说:“既然小姐也知这倾盆大雨将至,又为何要来到这山边小亭子呢,只怕一会儿,我们都要困在此处了。”
“在寺里待久了,那香火气息熏得我难受得紧,便趁大雨未至时,来这小亭透透气,好让自己心情舒爽一番罢了。”冯玉仙看着亭子外的潺潺流水,静静地说。
“嘻嘻,小姐可骗不了流莺,小姐分明就是不开心。自三天前,小姐被表少爷送回禅林寺后,流莺便常常看见小姐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
流莺轻轻地为冯玉仙倒茶,看了一眼冯玉仙,继续道:“小姐可是想表小姐了,也是,没了表小姐在身边闹着,流莺亦是有些不习惯。”
冯玉仙想起当晚被王戍带回王府后,她与王暮颜便被训斥了一番,担心她随意乱走,便安排了六位家丁跟在身边保护。
她看了看亭外小道上站在的家丁,无奈地说道:“当日之事,我亦有一半责任,若是我好好规劝暮颜,不让她随着性子胡闹,她便不会被表兄禁足在家中。”
“小姐何必自责,表小姐若是听得进劝告,当日就不会领着小姐从寺里偷跑出去了。而且表小姐鬼主意最多了,又怎会安下性子待在府中,怕是此刻,她又不知在哪里玩着了。所以,小姐还是放宽点心吧,莫要愁出病了。”流莺以为冯玉仙是因王暮颜被禁足而发愁,不禁轻声开解道。
冯玉仙听着流莺苦口婆心的话语,心中有些好笑,只可惜她说错了。
她忧,她愁,不过是因那厌恶的眼神,那冷漠的背影罢了。.
三天了,她都未曾相通,她是如何惹他生厌了……
流莺见冯玉仙的眼中似乎突然间暗淡下来了,以为方才的话勾起了她的不悦,便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小姐,我此前听小姐说过,那淳于棼便是清州人士。此番我们来到清州,不知会不会遇见呢?不过,怕是那淳于棼见着小姐了,便移不开眼了,毕竟小姐比他画中的女子,美得多……”
手中的热茶溢出了些许,只是冯玉仙毫无察觉,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怕是,他见了我,心生厌恶罢了……”
“怎么会呢!小姐的才貌,在晋城都是一绝的,更不用说清州这个小地方了。若是将小姐的画像与他人放一起,绝对艳压群芳,小姐就莫要妄自菲薄了。”流莺有些激动,一时声音亦大了许多。
“莫说这些了,看这天色,暴雨怕是要下了,你让家丁先回寺里避雨吧,我还想在此处待会。”冯玉仙吹着这山间凉风,嗅着空气中湿湿的泥土清香,语气平和,不起波澜。
“是,流莺这就过去。”说着流莺便往亭外走。
只是,不多时,她便领着一家丁头子过来了,轻轻说道,“小姐,他们说,他们奉表少爷的话行事,表少爷说过,若是小姐离开寺里,他们便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小姐。”
冯玉仙缓缓转身,看着那低着头的壮汉,静静地说道;“我知表兄是怕我四处乱走,所以安排你们跟在我身边。只是,此时这暴雨将至,我又能去哪呢!再者,这倾盆大雨之下,你们难不成,是想与我一块挤在这小亭子里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不过是粗人,淋着这小小的雨,无妨。”壮汉粗着声音回道。
“你们是无妨,只是,你们莫不是忘了我此番来寺里的目的!我日日在寺中为外祖母持斋把素、诵经祈福,为的就是佛祖保佑外祖母早日康健。可若是放任你们在外淋雨,我又怎好在慈悲的佛祖面前祈求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这回寺的时间不过两刻钟,若是你们不放心,雨停后,便立即赶过来便是了。”
那粗壮的身影微微一愣,带有几分迟疑地说:“那,请表小姐莫要乱走,雨停后,小的便回来。”
“嗯,走吧……”
冯玉仙缓缓转过身子,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的视线一直胶着在那低垂的乌云上,看那样子,似乎已是兜不住那无根水了……
果然,不一会儿,林中便逐渐传来一阵“沙沙”声,继而来到这亭子时已是变为“噼里啪啦”,激得小溪荡起一阵又一阵涟漪,凉风迎面拂来,夹着丝丝雨意的清凉。
冯玉仙似乎很享受这种酣畅淋漓的清爽,即便是听着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亦舍不得离开这种感觉,而转过头去张望……
“公子,快点,这雨下得太大了,我们先在这亭子中避避雨……”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
两个避雨之人急急忙忙地躲进亭子里,见亭子中有人,素衣男子向那纤瘦背影施了一礼,语气有些喘:
“打扰二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只是这天降大雨,在下亦无法前行,望姑娘莫要介意……”
冯玉仙听着这声音,一愣,有些意外,愕然地转身……
淳于棼见女子转过身子,有些呆住了。这不就是那日向他讨画的女子!
只是,此时,女子不再是一身狼狈的男儿装扮。而是身着一袭白色烟笼梅花水裙,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海棠花样的玉簪绾起,肌如凝脂,气若幽兰。那双秋水明眸,一如初见时,仅有他的身影……
“公子,你要不要擦一下身上的水迹?”小厮的声音惊醒了愣住的两人。
“不必了,既然二位姑娘在此,为了避嫌,在下还是告辞了。华英,走!”淳于棼冷冷地说道,转身就往雨幕中走,只是……
他皱起眉头,看着一脸急切的冯玉仙,以及那扯着他衣袖的纤纤素手,冷冷地说:“姑娘,身为官家小姐,难道就如此不懂礼节,竟不知这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望姑娘自重,请放手!”
“恕我愚钝,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竟让公子如此厌恶!”
冯玉仙有些挫败地看着淳于棼,闷闷地说道,“在山路中冒着倾盆大雨,也要离开,公子就如此讨厌我!只是,若是真是如此,又何必拿身体开玩笑。亭子本四角,公子不愿看见我,转过脸去便可,何必冒雨离开!”
话语落下,除了外面的倾盆大雨,四人皆一片寂静……
许久,小厮带着几分犹豫,缓缓开口道:“公子,要不,你还是先擦擦身上的水迹吧!”
心中满是委屈与急切的冯玉仙听见这话,不禁偷偷打量着,淳于棼一身素衣上,水迹浸染出斑斑点点,玉冠束起的头发,有几缕粘上了雨水紧贴于脸上,却仍摆着一副冷漠样,她不禁一声轻笑,如春风抚耳一般……
淳于棼一愣,面上的冷漠似乎有些缓解,只是恼恨地看了一眼那傻头傻脑的华英,狠狠地夺过手帕,抽回那被扯住的衣袖,坐于石凳上,一声不吭。
冯玉仙微微一笑,坐于淳于棼对面,满心的好笑,她竟不知名扬天下的淳于棼是如此孩子气。
她偷偷地打量着,看一眼,便觉得喜悦多上一分。
他的视线一直放在亭外的雨幕中,她亦遵守诺言,不出声扰他半分。
流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无语的二人,她竟不知自家小姐与这男子有何渊源!
只是,想起方才男子的态度,她心中便是一阵恼火,见小厮背上的箱笼有几卷卷轴,眼珠子一转,极其无意地问道:
“这位小哥,你家公子可是位画师?”
华英本是郁闷于淳于棼的不悦,听一道清灵的嗓音响起,便快嘴说出:“画师?我家公子可非寻常画师可比……”
“画师就是画师,还说什么非寻常画师可比!既然你家公子如此厉害,不知可有听闻过淳于棼一人,与他比起来,你家公子又是如何啊!”流莺有些嗤之以鼻,继续说道。
“我见你们二人方才的行为,怕是亦不过尔尔,只怕与淳于棼相比,望尘莫及吧!”
“流莺,莫要胡说了,这……”冯玉仙本是满心喜悦地看着淳于棼,听着流莺的话,心中生出几分无奈,正欲轻声制止。
只是,方才一言不发的淳于棼淡淡地说道:“你又怎知在下不如那淳于棼?还是你可曾见过他?”
淳于棼本是对苏王两家之人是厌恶至极,只是,身边这女子,眼中的喜爱之意毫无掩饰,倒是让他有些吃惊。身为一位官家女子,倒是有趣得紧。所以,心中便生出了作弄之意。
“我虽未曾见过淳于棼,但是,我家小姐甚是欣赏淳于棼的墨宝,流莺平日耳濡目染,自是了解些许。所以,公子何必在小姐面前如此嚣张,公子的才华,我家小姐才看不上眼!”流莺瞥了一眼那漠然的男子,十分不屑……
“哈哈……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没眼力!怕是你家小姐说话时,你都在打瞌睡!我家公子,便是你口中那望尘莫及的淳于棼!”华英似乎听到了天大笑话一般,都笑弯了腰。
冯玉仙见流莺那涨红的脸,敛起脸上的笑意,淡淡地说:“这位华英小哥,流莺本是第一次来到清州,且平日志不在画画,不识得淳于公子十分正常,小哥何必取笑于她!”
她看了一眼淳于棼,一如她所说,他的视线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她叹了叹气,说:“我知淳于公子厌恶于我,只是,何必作弄无辜的流莺,她亦不过是维护我罢了……”
只是,话语落下,仅有那隐约水滴声交相呼应罢了……
“暴雨亦停了,既然公子不喜与我共处,那我亦是个识相的,就不扰了公子的清静了。流莺,我们回寺里。”
冯玉仙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望,
淳于棼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方将视线置于那娉婷的背影上,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生出几分隐约的失望……
第二十四章 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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