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寻死路的都是废物，杀几个废物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夜阳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轻飘飘地道了句：“继续，还有吗？”

    梁秋明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还请殿下见谅，我猎豹族的妇孺老弱正流离失所，这些族人的安危是重中之重，也是我族之所以投靠的很大原因，必须有青壮力量守护，我族人手……不够！”

    夜阳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冷漠如山间的冰雪，淡淡道：“所以呢？”

    “我族需要一块居住地！”梁景山咬了咬牙，沉声道：“不必永久拥有，战时的也行，灵气浓度不必强求，但必须保证安全，最好能在地妖国境内，只要族民生活无虑，猎豹族的族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那你们看上了哪块地？”夜阳笑了笑，饶有趣味地回道。

    “属下以为，赤蒙盆地就很好。”梁秋明眼中一亮，顿时就改了口。

    “赤蒙盆地？那不是血宗的领土吗？”

    “血宗与神妖皇朝勾结，企图败露却不知悔改，卑劣栽赃陷害殿下与大将军，万死难辞其咎！”

    见到梁秋明一副咬牙切齿的痛恨模样，夜阳撇撇嘴，道：“你们猎豹族有把握能收拾了血宗？”

    说到这里，梁秋明犹豫了下，梁景山却径直开口道：“我族的两位太上用神妖伪朝的妖皇亲令，又耍了一些不足为道的小手段，伪装成伪朝的使者，骗取了血宗高层的信任，已有三万人入驻了赤蒙盆地，只要联手他们里应外合，拿下血宗不成问题。”

    “兵分两路，双管齐下，无论是成是败，都能安然脱身，猎豹族倒是打了好算计！”夜阳冷笑，梁景山三人并不答话，只是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又听夜阳悠然出声。

    “赤蒙盆地可以给你们，但是，其中开采出的天材地宝，每年都要交给我一半！”听到夜阳答应，三人还面露喜色，可听到要缴纳一半的物资，却齐齐脸色微变。

    “殿下这是强人所难！猎豹族这几个月来颠沛流离，消耗的财力物力甚大，如今已没有了多少积蓄，那赤蒙盆地……”梁秋明想据理力争，夜阳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便将他嘴里的托词都堵在喉咙里。

    “赤蒙盆地是难得的洞天福地，血宗占领发展了那么多年，每年的收入就有妖晶千万之巨，除去一半，尚有五百万的剩余，你们还觉得少了？”夜阳冷笑，瞥了眼远处看热闹的书自在。

    “书先生替我地妖国游走四方，先是拉拢了黄金巨人，又破获了神妖阴谋，追回血灵圣矿，本殿下也只是付给他两百万妖晶，你族每年能收入五百万的妖晶？难道还不满足？要不要本殿下把血灵脉或者地矿也交到你族手上！？”

    “属下不敢！”猎豹族三人脸色霍然大变，纷纷单手抚胸，弯下了腰：“全凭殿下吩咐！”

    夜阳嘴角勾起弧度，正为自己的完美说辞沾沾自喜，不合时宜的声音却传了来：“这不是都还没给呢？”

    夜阳脸色瞬间乌黑，气鼓鼓地往那边瞪去，却见书自在打开扇子遮住了脸，一副我看不见的事不关己模样，一旁的血无极大将军站在树上看着好戏，一脸笑意，要是再来盘糕点来壶酒，那就更完美了。

    大将军的这幅姿态让夜殿下很不爽，可是他也不敢瞪过去，这事毕竟和血无极没几个妖晶的关系，他如果没事找事，说不定还会被血无极借机修理一顿，夜阳只好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你们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可以开使签订大道契约了。”

    “大道契约！”梁景山和梁秋明心头一震，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高台和祭坛，看到这些的时候虽已有猜测，但真正知道后，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震惊，同时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自然是要签订大道契约，我知道就靠三言两语，你们是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讲真，我也不会相信你们，相信猎豹族，既然这样遮遮掩掩，倒不如签个契约，这样放心得多，至少能坦诚相待。”夜阳没什么隐瞒。

    大道契约，这是一种无上的伟岸力量，人力远远不能及，利用祭坛唤醒大道，以大道作证，建立共同的联系，用签订着自身的精血做媒介，沟通冥冥中的因果。

    签订者两方只要仪式完成，就会在大道上烙印下一份特殊契约，不管签订的哪一方，只要率先违背约定，就会引起天地震怒，招来大道劫罚毁灭，就算仗着修为逃过一死，也被大道所排斥，修炼时孽障不断，战斗时邪崇作祟，终身不能再修炼，也不能使用任何的元气力量。

    大道无情无念，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徇私，这种大道契约比口头约定要管用得多，是至高的威慑，可其实在世间流传得却并不多，只有顶级大势力签订盟约、做出协议的时候才会动用。

    在悬空域那次，天妖国、地妖国、白虎族、铁血藤树等族订立联盟的时候才用到过，夜阳用的这只是最低的规格，若不是他死皮赖脸砍价，认真算下来也要几千万的妖晶，与天妖国那次用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那才是真的把妖晶拿来当柴烧，那大道契约若是单独落在一个顶级种族身上，也保不准要元气大伤。

    大道契约的威名，在场的除了梁仲之外，其他人都是如雷贯耳，可张三李四书自在血无极的激动劲已过，反倒是猎豹族的另外两人压不住情绪。

    梁景山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真正见到过一次签订大道契约的场景，没想到这第一次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梁秋明活了将近万年，身为一方种族之主，稳重与睿智兼备，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神妖皇朝前些年忙于对地妖国的战役，猎豹族作为心腹手下，本该也签订大道契约，把猎豹族化成神妖皇朝的一部分，却因此一拖再拖，如果不出现荒古之战中的意外，此时与他们签订的，可能还是神妖皇贺应天。

    可造化弄人，猎豹族依旧是猎豹族，现在即将效忠的主子，却从神妖皇贺应天变成了地妖皇子夜阳，怪也只怪贺应天心胸狭窄，容不下猎豹族，错失了这支强大力量。

    夜阳的嘴上虽说着不信任，可梁景山和梁秋明也知道，只要契约签订完成，夜阳对猎豹族便再无疑虑，这也让两人有些感动，可感动之外，也多了一分莫名的凝重。

    “走吧！”看着夜阳迈上了高台，梁景山苍老地道了句，语气微微颤抖，把外边的黑色斗篷脱下，放在雪花地毯上，穿着庄严的礼服长袍，跟着走上了高台，落后半步的梁秋明也是如此。

    尾随的梁仲也脱下最外层的“粽叶”，想跟着走上高台，一只手却拦住了他，那是前边的梁秋明，他脸色凝重，沉声道：“下去！我猎豹族万载大事都在今朝，你一个小孩子上来干什么？”

    梁仲脸色怔然，脑中顿时有些空白，抬起头望向梁秋明，梁秋明也望着他，眼中肃然冷漠，目光复杂，像是想告诉他什么，可还是一句：“滚下去！”

    梁仲呆在了原地，睁大了双眼，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可那熟悉的脸上，只是让他感觉到一片陌生，他低下头，看着脚尖，没有再向前，可这时，一道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他上来！”

    这声音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盛气凌人，梁仲抬起头，只看见走上高台的夜阳转过身子，嘴角勾着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秋明，又转了过去。

    “上来吧！”这个时候，梁秋明的有气无力声音才传来，他已无力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上台，始终没有再看梁仲一眼，猛然间，梁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看向这个背影，又觉得无比熟悉。

    “好一个父子情深！”血无极悠悠地笑着道了一句。

    “哼！”李四张三也冷哼一声，目光望向梁秋明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而书先生却只是摇着扇子，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高台上的夜阳并没有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正一心一意地准备祭祀，一手执黑狼毫、紫光竹制成的篆笔，另一手将一张穿金甲的皮甲铺平，用篆笔沾着赤焰雕的鲜血，在皮甲上一笔一划地刻画涂写。

    上边是猎豹族与他的契约关系，猎豹族宣誓效忠，该怎么效忠，他保护猎豹族，又该保护到哪种程度？这样的文案夜阳誊抄成了三份，交给站在高台上的猎豹族三人，人手一份，各自查看。

    梁景山三人也手拿篆笔，仔细查看皮甲上刻画的内容，有不满意的地方，就直接沾着鲜血修改，等到自己什么时候满意了，又转交给夜阳，夜阳则把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修改，再交给三人。

    涂涂写写，删删改改，如此你来我往一二十回，花了大半个时辰，光洁的皮甲上变得瘢痕错杂，字迹散乱，双方却都对此感到无比满意，再无异议。

    夜阳这才拿起黑狼毫篆笔，展开最后一张穿金甲的皮甲，用工工整整的妖族文字将三张皮甲上的内容誊抄融合，又加上了之前的两个条件，又交给了梁景山三人。

    对于这张皮甲上刻写的内容，猎豹族的三人并没有太大的不满，偶尔皱了皱眉，也没有做什么更改，打足十二分的精神，仔仔细细地将上边的文字查阅了几遍，没有找到什么缺漏，这才对视着点点头，将之郑重交还给夜阳。

    嬉皮笑脸的夜殿下也脸色肃然，用元气托起皮甲，浸入了装着赤焰雕血液的石缸里，将穿金甲的银灰色皮甲染得通红，小心翼翼地放在高台中央的祭坛上。

    随后，他又举起石缸，元气鼓动，把材质非凡的石缸震成了粉末，大半缸子的鲜血倾盆而下，瞬间把妖晶祭坛和赤铁矿搭建的高台渲染，顺着高台又流向了雪毯，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七品半血古兽赤焰雕的血液，蕴含的能量和灵性何其庞大，吞噬了这样强盛的血液，祭坛、高台、雪地这些地方雕刻的阵纹都发出了欢呼似的吞咽声，一条条纹路变得活灵活现，游走于四周，交错纵横。

    四人来不及躲闪，也没想过躲闪，同样被飞溅的血液染红，夜阳抓起高台上锋利的象牙短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自身的鲜血和赤焰雕的血液混合，滴落在妖晶祭坛的中央。

    其他三人也陆续接过短刀，割开伤口滴落血液，等梁仲割完的时候，夜阳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条浅浅的伤疤，他张开手掌，手中又突兀地窜出一团蓝色的火焰，被他扔进了妖晶祭坛里。

    祭坛的底部早早地铺好了一层黑耀圣石，黑耀圣石孕藏于万年黑曜石中，比黑曜石有更好的燃烧持久性与热度，也更贵，一块指头大小的，就价值百枚妖晶，而祭坛底部却至少有百枚黑耀圣石。

    蓝色的火焰刚进祭坛，一层密密麻麻的黑曜圣石就被瞬间点燃，红蓝交替的火焰嗖嗖地往上升腾，像洪水猛兽般嘶吼咆哮，直接将祭坛上方的穿金甲兽皮包裹，感受到火焰灼热的气息，周围的阵纹也愈发欢腾。

    四人沉默不语，血迹斑斑的脸上，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火焰，目光炯炯，时间在无声中缓缓流逝，可以看见连王器都不能损伤分毫的坚韧皮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火焰吞噬，炼化成一股股青烟，在一条条奇异纹路的指引下，萦绕在祭坛上方的半空中。

    等到穿金甲皮甲彻底被炼化的时候，上方的青烟已汇聚成了一个青色的云团，狂乱不羁的大风呼啸，稀里哗啦的暴雨如注，穿金裂石的雷霆炸响，噼里啪啦的闪电穿梭……

    各式各样的天地异象接连闪过，威势笼罩了整个高台，连梁景山梁秋明这等人物都忍不住头皮发麻，梁仲早已面无血色，夜阳比他好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总算安然度过了这备受煎熬的时刻，夜阳梁仲也从虚弱中缓过来，抬头望向本来青色云团所在的半空，而烟消云散，云团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张虚幻的青色兽皮，上边描绘的妖族文字，正是书写在皮甲上的内容，除此之外，又多了一行行古老的小字。

    这种字体与妖族文字有些类似，却显得歪歪扭扭、弯弯曲曲，有的简单到只剩一条线，有的却错综复杂，看一眼就让人眼花缭乱，比妖界如今意义上的古老文字，似乎还要古老了一个层次，很多字已失传。

    可奇怪的是，夜阳四人都不认识这种文字，在看到的第一眼，却能瞬间了解每个字代表的含义，甚至能轻轻地吟唱出来：

    “大道为证，歃血为盟，以我本命，证吴契约！以天之长久，有倾覆之时，地之亘古，有崩塌之日，唯此契约，生灵，不可灭！天地，不可灭！道不灭，法不灭……”

    夜阳四人沉浸于文字的世界，远处站着的血无极四人却也面露异色，目光都盯着半空中的那段奇异文字，书自在喃喃自语：“九界各族都有自己特有的文字，世人都以自己种族的文字为豪，却不知道，九族之字大异而小同，都是由同一种文字演化而来。”

    “这种文字由最古老的一批先民所创，最是贴近天地万物的本源之力，甚至蕴含着大道的力量，一旦书写出来，就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伟力，被尊为先天大道之纹，亦称为道文！”

    “我也在史书上看过许许多多的记载，也亲身见证过好几次大道契约的签订，可那些浮现出的却是次一级的后天道文，像这种浮现出先天道文的案例，真的是少之又少！”书自在兴致勃勃，一脸的喜色。

    血无极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听不懂什么先天道文后天道文之类的废话，可也能明白这些文字具有的莫大能量，他和书自在都想把半空中的文字记录下来，可眼里边是看见了，却始终无法铭记在脑海里。

    书先生气得直跺脚，从头上拔下木簪，目光盯着空中的文字，手就拿着木簪在压缩成硬石的雪地上刻画，头上累得直流汗，双手不挺颤抖，才勉强刻下一条弯曲的线，没等他来得及高兴，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就突然出现。

    书先生活了几千年，这种感觉许多年都不能出现，吓得他脸色顿时大变，还看不见他是怎么移动的，身子出现在百丈开外，残影却还栩栩如生，手拿木簪蹲在雪地上。

    一道灰色的劫罚力量从天而降，夺目的灰色光芒瞬间在残影所在的地方绽放，范围也不算大，就只有方圆几丈的地方被覆盖，可这几丈地方却都变得一片混沌，成为了虚无的真空地带。

    大将军专心致志地看着道文，坚持不懈地尝试着将其记忆在脑海中，却不料受到了无妄之灾，一只血色衣袖擦着劫罚化作飞灰，吓得他魂飞天外，径直跌倒坐在地上。

    这英俊潇洒的血发青年被弄得灰头土脸，正骂骂咧咧地起来准备逮着书先生收拾一顿，才回过头来，看见那虚无混沌的地带，却一下子迷茫了，我是谁？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