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保郡注定不会平静。
郡令方步平在官衙后的小厅中迈步,神色有点焦躁,面前站着的,除了他的庶兄方步亭神色还算自若之外,几个心腹均唯唯诺诺,不敢高言。杨雅任被石敬孙当庭斩杀,不由令他毛骨悚然……如果说司马僭越会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那么刘昌与他联袂出现,这根刺便是沾满了毒。
手下这儿总知道一些消息。
有人把李虎、刘昌和石敬孙结拜的事情讲给他听。
他便把视线移向他的庶兄方步亭。
石敬孙谋司马一职,是方步亭接受贿赂,出面说的话,他盯着方步亭,便是想知道方步亭会怎么给他交代。
方步亭苦笑道:“平之。石敬孙给我送钱不假,我也没瞒你。咱们当时说什么?他有军功,背后没有势力,总是比那些族望人家容易控制。谁知道他就倒向刘氏,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呢?”
方步平苦笑。
兄弟二人当时是计较过的。
眼下石敬孙不把上官放在眼里,偏偏军队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反倒不如那些族望,那些族望总还顾些规矩。而他这一回,给人的印象就是肆无忌惮的一介武夫。方步亭想了一下又说:“这个人不能留了。”方步平冷笑说:“我能不知道不能留了?犯上呀。但他手里握着郡军……我也不能轻举妄动。这样。你立刻动身,带些钱财去见州军李盘李中郎。我们都是直州人氏。”
方步亭犹豫了片刻,轻声说:“平之。你要冷静。李盘吃了败仗,拔了河,在地方上惹了众怒,不是往上贴的时候。我听说田启民的一支军队就驻扎在周围,为什么不作求助,邀请他们驻扎到郡城周围?”
方步平定住了,想了一会儿,立刻说:“你派人把道林和尚给我找来。修五福寺工程浩大,不能把人力物力给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他们姓刘的。现在就去。顺便把李工房给我找来。急着,不要惊动到旁人。”
……
与郡令府的气氛不同。
刘府还带点喜洋洋的气氛。
刘广禄不动声色地听刘昌娓娓道来,却没有流露出愤怒。
面对历来严厉的父亲,刘昌战战兢兢,怀疑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他想好了,如果要挨打,第一时间飞奔去找奶奶。刘广禄叹气说:“我没有给石司马讲过类似的话。我们刘氏,还没有敢无法无天到不把郡令放在眼里。你与石敬孙结拜,就显得草率。也没办法,我们总要有个带兵的自己人……既然他把兵视为禁脔,不惜开罪郡令,我们反倒着急去撇清关系?算啦。他也是郡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与你一个小字辈结拜,岂无所图,你与人家都不对等,能与人家言什么告诫人家?算啦。以后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太近,也不要太远。那个李虎?不是来郡里了。他要谋建寺庙,没有足够的财力?年后他来,你祖母见着了,我没有见着,这两天让他来一趟。见了人,听其言,观其行,我才知道该不该为他说话。”
刘昌极意外,喊道:“爹。你今天不生气?不揍人呀。”
刘广禄苦笑道:“揍你干什么呀。不是你能妥当处置的事儿,揍你有用?你就是人家的一颗棋子……结拜兄弟?李虎我还不清楚,石敬孙,人家凭什么跟你结拜,跟你一个纨绔小子玩到一起啦?你爹我,也就没办法苛求你的。凡事多长个心眼吧。”他又说:“回头你要去你族伯家一趟,他想辞官呐,众人推着他跟李盘对着干,他也难,但是说退能退吗?退了就不得罪李盘了吗?你去了,就问问他,我们刘氏宗族,在州里入仕好几十人,他退,还能退吗?”
刘昌“哦”了一声,转身要走。
刘广禄再次把他叫住,说:“去军营找石敬孙,带个话给他,让他赶紧的,把死人的罪状做实在。”
刘昌看看天色,心里极不想去,却是不得已走了出来。
他带了两个家人,片刻之后抵达石敬孙的住所,不料一问,人却在军营呢,这就转道去军营。到了军营,通报得进,营地里的小校场上,灯火通明,数十条大汉被拔得精光,伏在板凳上,背后军士执鞭,打得霹雳哗啦。刘昌眼皮急跳,发现他们均不喊叫,只在闷哼,而石敬孙持马鞭,带着师爷、侍卫、心腹,在圈椅上坐着看,大叫一声:“哥。你这是要干嘛呢?”
石敬孙脸色一缓,回过头给他招手,回答说:“哥在行军法呀。贤弟你过来,给我贤弟也找把椅子。”
刘昌无奈坐到他旁边,将父亲让带到的话说给。
石敬孙给一个参军勾勾指头,耳语片刻,等人去招办,自己则转过头来说:“贤弟。李虎的来历。真的那么简单吗?”
刘昌笑道:“也复杂不到哪去。易县离得也不远。”
石敬孙反问:“按你所说,他也就是最近发了财,开了石场,可是他怎么养得起诸多的豪杰?那些人可都是猛将之姿。”
刘昌笑道:“李虎是东夏回来的人,他雇佣了些东夏人而已。东夏人嘛,亦兵亦民,至于猛将,我看不至于,怎么能跟长兄的军士们比呢?”
石敬孙摇了摇头。
他说:“我大小十几仗打下来,绝不会看错,那都是沙场老卒。你防着点李虎。”
刘昌笑笑。
一个眼神,像是在说,你可比李虎危险多了。
面前行刑结束,却又有人被推上来,再次拔了衣裳,打个不停。刘昌忍不住说:“哥。你要打到什么时候?一棍一棍下去,就为了姓杨的一个调了兵?”
石敬孙道:“对。兵。怎么能轻调呢。谁一喊,他们都跑去,我养他们干什么?你且看着,看他们长不长记性。”
刘昌想走了,想了半天,借口说:“我爹明天要见李虎,我得回去睡了,明天一大早去找他。回头时间定好。再一起吃饭。”
他说走就走,还打了个哈欠。出了营,一路遛马,半道上碰到巡夜的武卒,别人就委婉告诫说:“刘公子,你怎么还到处乱跑?衙门上都在说,朝廷跟高显议和,确切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一旦议和不成,还要打,夜晚不安全。”刘昌随手给了些银两让喝茶,与他们打成一片,最后一人一脚踢下去,笑道:“什么安全不安全。你娘的就是想说我违反夜禁了对吗?赶紧的滚犊子。”
为首的武尉提醒说:“让他们巡着,咱们一起翠香苑打牌?”
刘昌笑一笑,抵抗力就没了,喊应道:“打。走。把工房的谁给叫上。我兄弟来郡里,想揽些活,你派叫上,顺便问问他。”
翠香楼里坐下。
被派人去叫的李工房陷入两难。
一边是刘昌喊他打牌,一边是郡令喊他说事儿。李工曹想了半天,却是后门溜了,去找刘昌打牌……他并不是蔑视郡令,大半夜的,上官一叫,可能要一夜劳累,让家人说不在家,能骗过去就骗过去,而刘昌这些人,却是骗不住,一旦这次不到场,赶明儿,会有一大堆人说叫不动自己。
到的也及时,几个府衙上有面的人凑了个齐,大家要写酒水菜肴,喊了几个粉头,振奋精神,打算挑灯夜赌。李工曹到了一看,就把一袋钱划拉甩上,捋着袖子,口中叫道:“上尊喊我,我都骗他不在家,三爷你一叫,我提着钱就来了……那口子,我直接一巴掌,让她老实去睡。”
刘昌愕然:“这么晚了。方府君还找你?你竟敢不去。”
李工曹苦笑说:“工房上头能有什么事儿?只能说是,大半夜的,谁给他送礼了,他喊我去,交代明天给人家多少活。”
这都是心照不宣的,几人哄笑,这样的事儿,李工曹也确实可以不去,明天人家拿着府君的条-子找上门就行了,你跑去,也就是得个话,又得赶紧回家。
几人坐定,几轮下来,老鸨揉着睡眼跑来,告诉说:“刘公子。刘公子。道林和尚找您哎。他怎么跑这儿来找你了?他咋知道你们都在?”
正说着,已经有人把道林和尚给带来了。
道林和尚一来,看到李工曹,愕然道:“李丞署,你竟在这儿?”他狐疑、狐疑的,但很快圈上刘昌上楼,到了个雅室,等来茗茶,见刘昌老惦记赌桌,轻声说:“你那结拜兄弟李虎来郡里谋建寺庙……你可知道,府君今天把我叫去,给过问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大半夜来找你的缘故。”
刘昌连忙称谢,小声说:“府君怎么说?”
道林和尚轻声说:“他有人了。是直州那边的墨班人,叫梁文斗。我也不好替你那兄弟说话,就告诉说,建寺庙者需与佛有缘。你看最近几天,能否让我和李虎见一个面?如果他信奉我佛,那便没有问题了。”
刘昌愕然道:“府君的帐你都不买,你就要用李虎?”
道林和尚笑道:“是呀。只要他肯与佛有缘。李虎?”
他给刘昌勾勾指头,压低声音说:“据我的人摸底。李虎在东夏的关系很硬,而东夏人反倒比我们中原人难度化。用他,予传道有利。”说着,说着,他就起身,收拾僧袍和木屐,却又说:“李虎入城,去与很多东夏人聚会。”
刘昌大吃一惊,起身道:“道林。我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去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要提醒我,东夏人会不利于官府吗?”
道林唱喏,笑道:“佛是无所不在的,这世间没什么能够瞒得过佛……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墨,谁修寺庙,自然要佛来挑。”
一百八十四节 佛来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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