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这一走,十几天都没了消息,听説家乡有事,杨凌刚也扔下他的船跑了回来,结果仗打赢,李虎也不在了,村里爷几个三堂会审一样叫来李鸳鸯逼迫,却是问不到情况,一问他就撇清,一问他就撇清。杨凌刚倒是放心,与人説:“李虎是夏人又咋的?是东夏的细作又咋的,那他也还是俺妹夫,俺家认。这鸳鸯还在,他的产业还在,人还会跑了不成?去北平原定是有什么事儿没顾得回来。”
在杨大娘这儿,他也是这么给自己娘这么説。
杨大娘倒也不担心,只是发愁地説:“会不会是他一个细作,往东夏假传了消息,支使出兵,要给治罪呢?他説要回来跟咱説清楚的,结果説走就走了。不光这样,听人説易县的县太爷都还空着,郡里不知道该等他不该等他。”她还断定李鸳鸯知道李虎的情况,给杨凌刚説:“你没事找他喝两杯,诳诳他,要説他不知道李虎在哪,送不到消息,打死我老太婆,我老婆子都不信。”
眼看着杨燕燕没人上学堂下学堂,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娘倆心疼得不得了。
天气一天天转凉,大运河没有修完,但冬天不适合修筑,村里赴役的人也都回来了,杨村的人没遭罪,整个易县的人都没怎么遭罪,一回来就都来看杨f▼,..大娘,説是托李虎公子的福,家里也就更念着。
这李虎现在在保郡也是家大业大的,产业交给了人,自己就不管了,几乎走了一个月,也不给一个信儿?
人们的担心和忧虑日渐加剧。
倒是杨大娘的生辰就快要到了,虽然她一再説自己乡下的老婆娘,哪有过寿的道理,可今日不如往昔,彗星一样出现的李虎,不知在当地结下多少善缘,加上家里也不缺钱,到处都催着要她过寿。
杨凌刚想自己娘辛劳一辈子了,往年生辰,自己因为生计,可能身在异乡,回都回不来,二话不説把答应话给了李鸳鸯,寿辰这就按部就班地操办。按他的意思,老娘过生辰,妹子就不要往学堂跑,跟得跟真的一样,其实是去当大龄学童,与杨燕燕商量,杨燕燕却是説:“夏学不是咱私塾,不能想去去,不想去不去。到咱娘过寿那天,我再请假好了……”然后又去学堂了,与些乖宝宝坐一起,天天写字背书,倒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枯燥。
她大爷考她文字,竟习了好几百,晚上大伙算账,一説数,还想着打算盘算,但她脱口就能出结果。
大家赞叹她学的快。
杨燕燕却是谦虚説:“快啥。学堂里八、九岁的孩童就都会。先生教得好。怪不得李虎啥都知道。”
她还会挠挠脑袋説:“难得李虎从来不嫌我笨。上了学才知道自己是真够笨的。”
眼看离寿辰就两天了,她还要上学。
海塞尔跑来寻她,二人就要走,走出村口,到了河沿的桥边,碰到几个骑马的外乡人,高高大大。两人在地方上熟,很难见到陌生人,见除了为首的男子外,其它人还带着兵器,都有些警惕。
两人正要快速离开,为首的男子问她们:“你们可知道杨村怎么走?”
杨燕燕没敢吭声。
海塞尔胆子大,问他:“你到杨村干什么?杨村有你认识的人吗?”
男子笑了一笑,不经意间伸出手来。
海塞尔的警惕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这男子身材高大,有种説不出的英气,细眼隆准,甚至让人很快能联想到李虎,他头发披散随意,却很洁净,胡须被修过,下巴上剃得铁青,两唇之上的却留了下来,像是专门为了表明他不再年轻一样。
海塞尔的警惕消失倒不是因为他威严而富有魅力。
男子从袖子里伸出的手上,大拇指挂了个玉把马鞭,虽然在中原骑马的也多,但很少人会把马鞭挂指头上,草原人和高显人会挂,但挂金属和玉把的却没有,因为玉把和其它金属把的马鞭,整个下来不轻,挂指头上沉,挺难受,但是东夏人渐渐有了这么个习惯,据説都是跟他们大王学的。
既然是家乡人,海塞尔连忙行了一礼。
男子嘴里説:“这孩子还怪多礼的。”倒也还了不标准的礼节。
海塞尔便问他:“巴秃儿是寻李虎而来吗?”
男子“哦”了一声説:“他?他而今不在吧。我是受人所托,听説他一个长辈要过寿,前来看看。”
海塞尔告诉説:“你沿着河沿走。我们等着去学堂,不然就带着你去了,你去到可以先找李鸳鸯,那是他师爷。”
男子和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一笑。
男子重复道:“哦。李鸳鸯,那是他师爷,师爷有了,那他几个伙计呀?”
杨燕燕扯了扯海塞尔的衣衫,提醒她这男子给人的感觉并不严肃,别再和他説话,万一是坏人,会被圈进陷阱,家里娘亲都是这么教的。
海塞尔却不是一般的大胆,笑着説:“你打听他几个伙计,不会是家里来的,找他做生意,怕他没实力吧。”她用手圈了个圈,告诉説:“你四面八方问一问,李虎生意有多大?这两天燕燕她娘要过寿,石场放假,否则拉石器的车马多的时候,能排到桥头。几个伙计,几千都不止。”
男子饶有兴趣地问她:“那姑娘你告诉我,你説的燕燕,杨燕燕?”
海塞尔大吃一惊道:“杨燕燕你都知道?”
男子説:“受托嘛。李虎在北平原,托人……给他心爱的杨燕燕送diǎn礼物,我这个老人家代劳而已。”
杨燕燕还来不及提醒海塞尔,海塞尔猛地往一旁一跳,拉出杨燕燕大声説:“这就是你要找的杨燕燕呀。”
杨燕燕有diǎn忸怩,也还是担心上当受骗。
男子一下子皱眉,评价説:“这妮儿好生怕人?”
海塞尔笑道:“怕人。她怕人才怪呢。还不是你们是外乡人,骑高头骏马,带兵刃弓箭?”
男子醒悟道:“对。对。”
他又笑了,説:“杨燕燕姑娘。你别怕,以我的年龄,那是叔伯,你与我讲,你想李虎了么?替他带了礼物予你,也替他问你一句。”
杨燕燕羞红脸庞。
在海塞尔的鼓励下,杨燕燕用力地diǎn了diǎn头。
男子的话充满转折:“你想他?可你不知道吧。李虎其实订过亲。”
海塞尔大吃一惊,急切説:“你听谁説的,你怎么知道?”
男子説:“听个瘸腿看门的説的,反正是真的,阿燕姑娘,你真心喜欢李虎的么?你告诉阿伯,你喜欢他啥?”
杨燕燕木木的,问他:“李虎订过亲?就是那个去找他的姑娘?”
男子diǎn了diǎn头,要求説:“阿伯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呀。”
海塞尔大叫:“大哥。你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别自称阿伯好不好?李虎定亲你都知道,我咋不信呢?”
男子説:“我骗你两个小姑娘?他阿爸为他订了亲,他未婚妻的阿爸与他们家反目了,啊呀,这谁都觉得婚事黄了,哪知道他未婚妻却依然咬着牙认这么亲,按照我们的习俗,他未婚妻倒依然是他未婚妻。”
海塞尔也忘了急着去学堂,见杨燕燕发呆,愕然道:“谁定的?”
男子説:“大夏律呀。”
海塞尔辩驳説:“什么时候大夏律説定亲就一定成亲的?”
男子反过来问她:“你读过大夏律么?”
海塞尔diǎn了diǎn头,脱口道:“读过。我们大夏律我们能没读过?”
男子道:“开篇有云,东夏以信义孝悌治天下,你是否知道?”
海塞尔也呆了一呆。
杨燕燕哇一声哭了。
男子有diǎn不自在,连忙説:“不过你们也别担心,他肯定不能只娶一个,他要只娶一个,他爹娘就发愁了。”
杨燕燕只管哭,根本不为他的转折停顿,海塞尔哄她不住,只好冲这几个客人説:“你们来就是为了逗她哭吗?你们会是李虎的朋友吗?”
男子却又问:“那她只知道哭吗?”
他在袖子中一探,抓出一块玉佩,是片凤diǎn头的圆佩,工艺复杂,花刻繁密,还有个金穗子吊着,在人脸前晃呀晃的。然而拿了出来,见杨燕燕也不接,还是哭,就説:“孩子。收下吧。你还年轻,不能遇到事情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呢?多多读书,你看着李虎,家里师爷有了,伙计也多,你得有能力管家呀,光知道一个劲哭,将来你家的事多,你该咋办呀,光哭真的不行。”
他将玉佩交予海塞尔,叹着气,背着手往前走。
身后的骑士们牵着马,跟成一条线,其中还有一个空鞍的白马,被一名骑士额外牵着,马腹上挂着巨大的弓箭和长剑,那长剑随着马匹走动晃动,配重块却是狰狞的龙头。海塞尔从来没有见过龙头的剑柄……军功赐把中从来没有人説过龙头剑柄。好奇之中,看那马鞍,是苍狼吞日月。
过于好奇,海塞尔去留意其它骑士的剑柄,发现竟然全是狼头赐把。
狼头赐把,海塞尔只听説过,从来没见过,她听人説,但凡狼头赐把的人,起码也是战功卓著的大将军。
这是他们冒充东夏人露了破绽吗?
也许不是。
李虎十四岁,后来海塞尔的哥哥説他是军府的牛录将军,来的是他牛录。
既然十四岁就是牛录将军,那他的父亲会不会是国中重臣?
海塞尔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突然明白那男子为何看起来问得滑稽,却别有所指,针刺一样扎人,于是丢下杨燕燕,飞一般追了上去,一口气追上,但骑士们却不让她再接近那男子,直到那男子示意让接近。海塞尔喘着气説:“您老是李虎的父亲吧?杨燕燕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哭是她心里难过,李虎説走就走了。您又説李虎有了未婚妻,她更加难过,不知道怎么办好……她一家人都是好人。”
男子diǎn了diǎn头,轻声叮嘱説:“不要告诉别人我是李虎的父亲,包括杨燕燕,我要你以你家族的荣誉起誓。”
等海塞尔同意,男子又説:“身为李虎的妻子,除了要爱李虎,还要有才干。否则的话……她应付不了我家的事,越是善良的好人,我越是不忍心,你懂吗?你明知道她入狼口,你还将她往里推吗?她会过得幸福吗?”
海塞尔争辩説:“很多人可以没有钱财土地牛羊,但他们只要相爱就能幸福地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拿家业大当理由呢?失去了又怎么样?”
男子説:“没错。爱情嘛,你阿伯懂?但我家不一样。李虎也不一样。你阿伯若是庸人一个,便不会大老远赶来,而是使出各种手段反对。希望你作为朋友,督促杨燕燕姑娘多多读书,若她能考入北平原的夏学,就能再见到李虎了。”
七十五节 家大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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