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往内营蜂拥而来,像舞动的一条长龙,被障碍和人墙隔断,就在那儿喊叫:“让我们去见皇帝。皇帝身边有奸臣。”
御林军们也在议论纷纷。
但谁是奸细呀?
他们掰着手指头算过来算过去,确实有奸臣,像封则一,裴先静……,这些人围着皇帝打转,陷害政敌。
但这一次,他们也天天跟在皇帝身后喊着要议和呀。
风一阵阵,喧闹一阵阵。
皇帝觉得这行营透风,冷嗖嗖的。
喧闹尽管很远,却使得他头皮发麻,这种数万人带来的压力是非常人可以承受的。尤其是那种难以接受,已经有人与他讲了将士的诉求,第一个是要议和,第二是交出杀死武元昭的凶手。皇帝觉得难以接受,傍晚与舅舅一起説话时听他的口气,军队还是足够稳定,怎么现在就传出那么强烈的声音呢?而杀死武元昭,那是怀疑他与狄阿鸟勾结,又不止一次得罪过我。
皇帝既愤怒又恐惧。
请什么愿呀?
无非内中有两种原因,舅舅治军无方,而背后又有人鼓动,很有可能就是他武元昭的同党。
董文赶到帐外见他,他便让在帐外止步。
不是他不足以信任董文,而是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帝王的恐惧,佛主的恐惧,怎么能在常人面前表露?他追责説:“舅舅。你还要进攻东夏军队,人都造反了,你拿什么进攻东夏军队,你哄谁呢?你相信不相信,朕可以拿下你的人头,用来安抚将士们?”
言辞激动。
帐内他也是激动的,挺身站着,胳膊用力地挥下,往一个方向指去。
他英俊的脸上略带些苍白,两腮飞起病态的嫣红。这是毫无疑问的,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虽然有些发胖,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颈部还没有肥肉堆积,挺立站在那儿,除了小腹微凸,依然挺拔,关键是,这diǎn腹部在士大夫那儿,反倒是一种受追捧的福相。皇帝就这样地站着,阴冷使得他有一种别样的神采,帐内有diǎn灯火,但是空间太大,绝大多数地方是黑暗的。他面朝黑暗,有一种令人深刻的萧索气韵。
帅人帅于心,虽然又激动又恐惧,但皇帝的内心却是深沉远博,充满性格。他开始在思索走动,时快时慢,时缓时急,脚步在帐内铺就的打蜡地板上一下轻一下重,充满着韵味,他是在想,是什么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是他做错了吗?
狄阿鸟杀人不杀?杀了人就会惹怒麾下数万将士?狄阿鸟决定是战是和还能让人搬弄説道?
为什么到了他这儿,会是这么一个情形呢。
这种节奏给了董文庞大的思想压力。
他这个外甥説要把交给将士们平息怒火,会不会真想到那儿,布一出斩杀自己,提头示众,转借怒火的局?
他也不放心那边的将士,虽然他刚刚去看过,场面还没有失控,自己也安排了诸多的将领和人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发生变化?咬了咬牙,他硬着头皮説:“陛下要拿我的人头交付将士,如果能够平息他们的怒火,舅舅责无旁贷。但问题是,他们要的是议和呀。武元昭怎么死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诱因,diǎn了火而已,将士们以为武元昭来劝説您,被奸臣所害。”
皇帝越发地冷静,冷静会促使平静,他淡淡地问:“是吗?”
董文又説:“悬而不决,容易生变,现在大臣们都赶去劝説,但到底能不能劝説,容易不容易劝説,其实还在一个问题上,陛下是否愿意议和。”
皇帝説:“议和?就是狄阿鸟的一个策略,一种手段,现在还真见效了。”
他似乎是在笑。
董文担心急了,请求説:“我还要赶紧赶过去,看着,避免局势恶化。”
皇帝轻声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心里想了原因,但是没有説出来。
这第一个原因就是没有那么多真正忠诚的大臣和将领,世家子弟和他们的弟子一起遮盖了朝堂。他们不是献忠诚得谋高位,而是靠交际靠展示才学,靠金钱往来,一旦获得士族的普遍认同就可以出仕,很多人通过家族联姻,到处讲学,交游广阔,推荐出仕,足以呼风唤雨,甚至和军队上的武将也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武元昭就是一个例子。
他才是出身在一个二流门阀呀。
自己一直以来,也在放任这一diǎn,当然也很难改变现状,除非把他们一一清洗,否则很难改变现状。
所以大臣们説要议和,军队就跟着想议和。
打仗是要死人,是会让他们葬身塞外,可要是作战胜利了呢,赏赐也是丰厚的呀,按照帝国的惯例,杀了狄阿鸟,那可是一方诸侯的赏赐,他们为什么不为之所动呢?历来对这些野酋的征伐,将领们最积极不过。
其次就是熊熙来所説的,将士们的意志乃至大臣的意志不够坚定,为什么不够坚定,因为他们内心中没有信仰。
他们不去追求身死之后的荣誉和死后的世界。
他们不相信轮回。
古时候的大臣为什么那么多人死节?他们就是认为自己死后可以流传千古,可以化为一股清气……为什么狄阿鸟的将士意志那么坚定,是因为他们有萨满,会反复告诉他们,死了之后是去陪伴他们的长生天。
熊熙来还提过一些原因,比方説军队统属混乱,对这也是原因,可这只是小原因。
大原因就是那两个。
要説如何解决,那就是靠佛来解决。
人不忠诚,趋利避害,那是皇权无法拥有他们的内心,皇权不能,佛能。人畏惧死亡,意志不强大,那是因为他们怕死后什么都没有留下,亲人们受苦,丹书青史可以给他们留下美名,萨满可以让他们去天上陪伴苍天之主,佛呢?佛可以让他们重新轮回,视他们是否足够虔诚而托生富贵。
朕要……
董文在外头等不及,催促説:“陛下。下个决定。我要赶回去帮助控制场面。”
皇帝却突然问:“舅舅,你信佛吗?”
董文苦笑。
他一个领兵的大将,平日与敌人玩的就是尔虞我诈,信奉佛法向善?
皇帝有diǎn失落,
他舅舅都不信佛,怎么能让这些门阀一一信奉呢?
皇帝不快地説:“你走。”
董文失望了。
你走,就是没有答案,没有拿到答案,怎么出去与将士们説,是告诉他们和还是战?他劝説道:“陛下你的决定呢。”
皇帝淡淡地説:“问佛。”
董文无奈了,只好轻声告退,转过身来,带着悲壮,向喧闹声起的地方走去,也许皇帝是这个意思,让自己给将士们一个交代,让自己承担着战事不利,无故生非发动不义之战等等后果。
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沉重。
然而算着脚步,约莫着二十多步之后,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回来。”
董文又回去了。
皇帝淡淡地説:“议和。你説的没错,回喘一口气。”
董文打算再次告退。
皇帝要求説:“舅舅来扶朕,朕要站到那些将士们面前,好好地看看,究竟谁在背后作乱。”
董文大吃一惊,连忙説:“人太多,杂乱无章,闹得厉害,陛下要是去到那儿,安知场面不会失控?”
皇帝坚持説:“带朕去。朕有上天和佛法庇佑,百邪不侵,难道会害怕他们不成?虽千万人而吾往矣,都是皮毛色相,看得空就有得心静。”
董文无奈,大喝一声,让人来伺候皇帝起居。
皇帝穿上龙袍,带上龙冕,扣扎上龙带,穿上龙履,让人递来如意,抓在一只手里,让人递来佛主,抓紧另外一只手里。
一持帝国气运,二持箴言佛法,两手准备,缺一不可。
他的仪仗渐渐准备妥当。
车马从人流水般站好,金瓜屏叶打起来,各种云旗展开,皇帝要大将军董文亲自伸手牵引,登上龙辇,轻声要求説:“走。”
乐仗开锣,骤起礼乐。
将士们老远就看到皇帝的仪仗过来。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皇帝来了。万岁爷来了。都不要喧哗了,等他来了,我们告诉他有奸臣。”
皇帝到了。
仪仗停下,他又让董文牵引着他下来,找到一个diǎn兵的木将台,往上一指,等侍卫鱼贯上去守卫,仪仗上去一部分,自己也爬了上去,站到了数万将士们的面前,火把一打,他显得无比雍容,极为华贵,深沉而自持。
他沉声宣布説:“武元昭与狄阿鸟勾结,相互之间眉来眼去,是朕杀了他,谁来为他声讨?”
话传一遍,将士们顿时鸦雀无声。
谁去声讨?
皇帝杀的人呀。
他不是想杀谁都杀谁吗?
将士们不但不敢去声讨,反倒背脊发凉,多数在想:皇帝想杀我了咋办?
皇帝知道自己征服自己了,克服了自己的懦弱,而且很是成功,数万将士动都不不敢一动,吭都不敢一吭。
一个武元昭?
朕就是告诉你们朕想杀他。
他在心底冷冷一笑,紧接着又説:“朕觉得东夏王狄阿鸟议和没有诚意,是实力不逮的表现,而我们一再吃败仗,一旦议和,受胁迫而和,会不得不答应他匪夷所思的条件。你们要是能打一场胜仗,朕就肯和。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就是这么想的,也就是会兑现,就看你们能不能打赢。”
数万将士顿时从沉静中警醒,他们山呼高喊:“吾皇英明,吾皇万岁。”
继而,就是保证一战取胜的许诺。
董文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
皇帝显得很平静。
军队嘛,得会驱使,这自己的舅舅,他治军真的不怎么样。
二百四十三节 战胜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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