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到办采状,燕燕的娘有diǎn懵。<-.dǐngdiǎn
实际上这个“采状”,他们之前连听説过都没有听説过,这都是李虎来老提,大伙才知道有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怎么办……他们都不知道,在不在县里办,他们还是不知道,大伙连知道怎么去办都不知道,他李虎一个外乡人,一个人跑县里他咋办?他知道衙门口朝哪开?找谁问?
燕燕她娘想了起来。
她娘家远房的表妹嫁个男人,在县衙里上差好些年,以前家里有了什么事儿,都是带diǎn礼找过去,这回也不妨找一找,问题李虎不认识他。于是,回屋之后,她给还没有睡着的杨燕燕説:“李虎要去县里办采状,不见他问大人门路。你明天跟他一起去易县,找找你表姨夫,看看咋办,得送礼不送。”
杨燕燕正好想去县城,以前出门都是小心谨慎,不敢乱跑。
可家里来了李虎,她就觉得带着李虎,比带上百十条猛犬都放心,就説:“嗯哪。正想去。”
杨揣是懒觉大王。第二天吃完早饭,他还没起。
李虎説自己要去办啥事儿,燕燕她娘就让燕燕跟他一起,密切叮嘱半晌,怎么説话,怎么去问,办事要注意哪些。毕竟没读过书,老人説到内中过程,要反复叙述详细,往往有的时候还词不达意。杨燕燕嫌啰嗦,就説:“娘。他不是咱这儿人,不知道去县里咋办事,不懂规矩,我还不知道?”
她嫂子忍不住在一旁呵责她:“你知道。你知道得吃。”
之所以这么説,是她嫂子心有余悸。上次,她和同村的婆娘一起去县里,没去熟悉的地方吃饭,吃完,与人家算不清吃多少钱……不是乡下人算不对,街上店家讹算。正好那天王亭长和些本乡的村正都在,一群人从县衙出来找地方吃饭,给碰着,这钱才掰清。所以娘在哪吃饭都安排,马拴去谁家,在她看来都有必要。
一乡的人去一乡的人那里吃饭,一乡的人去一乡的人那里买东西,这都成了规矩,否则你受了欺负,回来跟乡邻説,大家会问你,咱这人谁谁谁在县里,你咋不去他那儿呢,你不是自找的吗。
李虎是要骑马去。
这小马烈,身子也短,没法同乘,而燕燕连骡子都骑不了,一起去要是不骑马,就得套驴车,不然,光靠走,走到县城不定要到什么时候。燕燕的娘一出来,就问村里有去易县的,好在别人説谁谁家去,就把他俩送出来,站在村口等着,等村里的几个婆娘坐着一辆驴车出来,就让燕燕赶紧去凑数。
杨燕燕麻溜爬上去,到中间,搂着一个叫嫂子的亲热。
李虎已经骑在马上,手持尺长马鞭,马屁股后面绑diǎn干粮和饲料,自己身上收拾得利利索索,马也被刷得干净。他在等驴车先走,自己跟上。
女人们看得心热,争相逗杨燕燕:“你看你家李虎骑马抡鞭俊的。”
“俊”其实只一方面,别的她们不知道怎么説好。
李虎的马仍不是那么老实,等着人,还会时不时走动,举两条前腿蹦蹦,李虎在它身上打着转,一手抓着缰绳,一手马鞭放在身后,身子是纹丝不动,既不怕那马不好使,又显得威风凛凛。
李虎安排狗栗子在村口弄个场面子,织两间房屋。
村另外一头靠山的地方,就有一个谷子角荒着无人,长的全是刺棵,好在冬天好收拾,狗栗子用骡子套辆车,拉十来个年轻人,持镰刀和柴刀过去,从另外个地方冒出来,一看李虎骑着马在另一个方向的村口,给他喊了好几声,李虎先到他们那儿一趟,接着才又走,追赶驴车。
众人本来还觉得拉李虎拉得没影,要不要等他,却见他一人一马,扬股高高的雪烟从后面追上来。
那马奔起来,从前头去看,好像前头两条腿就根本没直起来过,光见身子缩拱,闪电一般扒拉雪地,比时不时在道路上蹿过去的游牧人还显快。
等他上来,婆娘们忍不住説:“李虎。这马又短又小,看起来比驴子大不了多少吧,咋跑这么快?狗栗子説你买这马,就到你手里能使唤,是真的假的?你让燕燕骑,它也尥蹶子吗?”
这话説的?
要是这马还听人安排,知道分亲疏,那神骏得没边。
有个出自杨家村的人在县城边上住,到了县城,大伙就奔他家去,就为了把车马放下,到了。
要把马拴他们家,李虎不免犹豫。
县城上有些大牲口,一路过去,李虎分明感觉得到,自己这马时不时有骚动,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一回去就把马阉掉,免得见母的就想去趴,就想尥蹶子。前头因为还有两口大牲口,他怕马不老实人又弄不住,就给主人説一下,特意拴他们家屋后,告诉説:“别让人离得太近。”
杨燕燕走好远了,还在跟他説:“其实这小马挺老实,昨天我摸它,它也没踢我。你应该带着它多见见人,见多人就好啦,拴屋后,都是西北来得冷风,説不定还有人偷。”
敢情她把马当人了。
两人街上转转。
杨燕燕要走走买些糕diǎn,去表姨家捎着,问了问,才知道现在糕diǎn好贵。
李虎从保郡回来,自然知道为什么贵,听她嘟囔、嫌弃,而卖糕diǎn的叫苦,立刻替她拿定主意,选好付钱。县里的物价比着郡里低很多,郡里会比州里低很多,州里则会比京城低很多,最要紧的是越到小地方,物价越不敏感,滞后得厉害。他其实还想问物价涨落,问几家,都是问不出任何迹象的生意人,光知道与你计较一文半文,街上逛一大圈,看着一家钱庄门匾下注了“三分堂授许”,二话不説进去,杨燕燕还有diǎn怯,被他一拉,进去了,就在他背上捶。这里就敏感了,不用问,小木牌上贴着纸,写着银钱兑率,东夏币跌倒一两三百零五文……靖康钱反过来涨了一些。
他带了几贯钱,身上挂着呢,盯着一出神,钱庄上来个人问他:“收官币。你这身上带着的,要卖吗?”
李虎知道,三分堂不收官币,这一家自主在收。
问题是三分堂能兑东夏币,那是因为它钱庄遍地,担保着对外贸易,允许通兑,一个小钱庄,就因为与三分堂在合作,竟然也兑换起东夏币,三分堂来的?要是三分堂来的,该多少东夏币?
鼓励使用东夏币,不怕朝廷法令?
两天前保郡三分堂兑换,这兑换可是三百文,到这儿,按説还应该滞后,却不料比保郡还低了。
他故意反着説:“我刚从保郡回来,在保郡见到兑东夏币,一两银子兑三百二十个东夏币,怎么到你们这儿,变成了三百零五呢?”
钱庄的人不否认,告诉説:“你那是保郡,咱这毕竟是县。”
这么説,李虎肯定东夏钱又跌了。
跌也该跌,三百文兑换一两,本身就极不正常。李虎也难从里头看出什么端倪,就托辞説:“我带着官币,想用些币换一些银子,可数量少换不着,换一钱两钱呀,跟个渣一样捏手里?”
他是想着趁机不兑离开。
钱庄的人笑眯眯地説:“是。换银钱换不着,捏着像个渣。但客官你可以直接换成东夏币。我们已经接到的通知,官府自己都在用东夏币回购官钱,你可以直接将你的官钱换成东夏币。”他凑过来小声説:“我们钱庄总庄在州里,快马信鸽往地方上传消息,三分堂都不一定有我们的消息走得快,你要是到别地方,人家还不给你换,知道为啥不?他们拿不准,不敢换。”
李虎説:“换成东夏币,那又不能和官币一样使唤,有些人不认识。”
钱庄的人笑道:“民间早在用,反倒是朝廷的钱,跌到这种程度,谁敢留手里?一些没见识的人不知道,不敢用,但以后会和官钱一样使用。告示都已经给贴出来,官府外头就都有了,不够要真能去官府兑,还得等几天,不信你可以跑去看看。告示上説,东夏王深明大义,肯与朝廷和谈,而他正在征战大漠,也是雍人的千秋大业,因而,朝廷批准民间使用他的钱,告示上还挂了图,供人辨认,其实还用给人辨认?”
李虎吃惊道:“你説什么?”
这理由能成立吗?
杨燕燕拉拉李虎,提醒他赶紧走,眼看已经中午,赶紧到她表姨家去。
李虎快出门了,还扭着头,不敢相信。
光这个消息就够东夏钱价格下落的。
之前人们兑东夏币,是怕官币贬值下去,为了手里的钱保值,一些商人开始争夺数量不足的东夏币持有。
现在朝廷来个通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东夏钱,反正表示他官府持有大量东夏币,并以此回兑,从而保持官钱的价值,手里有东夏币的人一定害怕东夏钱价格跌下来,为购买得昂贵,减少损失,暂时会抛出东夏钱增持官币,从而利好官币。
有人説钱是官府的信用。
这话其实不能这么説,钱是百姓对官府保证物价,保证购买力的信任。
现在官府变成你们信什么钱能保证购买力,我给你什么钱,以此来解决自己的危机。
李虎都在回问自己:“这种方法谁想出来的,要我,我想得到吗?”
一百零三节 官府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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