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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节 我给你下令

    杨二广的牛录杀到红衣将军的地diǎn,靖康军队却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出于对红衣将军的恐惧。<-.东夏将士们已经死也不肯挪窝。他们不知道他们挪开,这些怪物会为自己,会为自己的友军带来什么,挥舞长枪剑戈就往红衣将军身上戳剁,砍得叮当作响,红衣将军只是多了些痕印……

    它们用纹丝不动来证明它们是铁的。

    这是一件令人焦躁不安的事情,破坏不掉,后续被靖康人隔断,占领不了。

    嗒嗒儿虎和狄黑虎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他们就在这儿与靖康军队鏖战,希望后方的军队上来,然后靖康战败,他们把这些铁疙瘩抢占走,看看它们是怎么喷铁砂吐火烟的。后方却上不来,林中部族被靖康军队撵上,反过来冲击东夏军队,情形糟透了。陶坎在巨大的战场上四处督战,从中线到西线,从西线到东线……东夏军队上来十余里,身后却是一片真空。

    如果他们冲不破正面战场,就可以把自己一方的军队填补进去。

    如他所愿。

    虽然东夏经验地留上预备兵力,但是十里的真空,能使得靖康军队在数量上发挥更大作用。

    一场激战。

    从白天打到天黑。

    从天黑又到天亮。

    当像是夜晚一样升起烟云的早晨来临,双方只是喘了口气,嚼吃干粮,紧接着又因为犬牙交错,战在一处,而又一个傍晚降临,方圆十几里,数十里堆满了尸首,一些被波及的村落和小镇也形如焦土。

    靖康终于靠军队的庞大数量完全压制了东夏军队。

    留在后方的东夏预备兵力已趋于自保,毕竟行辕还在他们那儿,也只有他们还在包围圈外,而战场上的东夏军队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双方的兵力都折损极为严重。战争的惨烈程度超出双方将领所料想的范围。

    数百年来,战场上交兵,已经很难见到两支意志力强大的军队同台共舞,打到这种程度了。

    翻开青史。

    斩首五万、八万,坑杀多少万的战事这几百年来几乎再也没有。

    国家曾经大一统过。

    打仗对普通的百姓来説,不过是谁做皇帝,谁称王称霸,战争条件偏向谁,谁就大胜,而打仗对于国家来説,再也没有列国相抗,再也没有必杀之敌国人,军队训练跟不上,军队意志跟不上,允许俘虏活下来,战争?其实哪有万千人的意志对抗?包括猛人入侵,因为中原军队腐朽到极diǎn,双方交战,逃走的远多于死亡的,哪怕他们再死亡在路上,却已经不显激烈了。

    但今天,几百年来不再发生的,它发生了。

    陶坎用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他就在追赶东夏军队。

    他心里是这想法,虽然朝廷上定没有人理解,但他自己告诉自己的,却是追赶东夏军队,因为靖康军队腐朽、官僚,不但没有当年精锐的府兵,没有锐气,还会有大量的贪污,克扣,空饷,弱兵,当他接手之后,多少次在别人看起来不问青红皂白杀人的时候,他就是为了简单粗暴地进行震慑而已。

    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我用我的兵马与狄阿鸟交战,能不能打胜他?

    结论是他打不赢。

    朱天羽也在战场上,他还带着侄儿朱彰。

    因为接手的时期不同,当年他和陶坎是截然不同,一个倨傲,伺机欺凌东夏,一个压着自己的性子,小心恭谨。但是,如何评估自己的军队,如何评估东夏的军队也是他们截然不同的原因之一。

    这一战,东夏劣势。

    人数,军队,条件,战场……东夏却敢发起进攻,如果从伤亡人数上论,东夏却是胜利的一方。朱天羽所遭受的冲击前所未有。他从登州赶来,他还认为陶坎怎么能后来居上指挥他,他认为陶坎拿了那么多军队还用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低声下气,这一刻他明白了,他的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差极了,和张怀玉的军队之间差距巨大,与陶坎的军队差距更大,至于东夏军队……据説只是他们拼凑起来二流军队。

    朱彰就站在他旁边。

    当年朱彰在武艺上牢牢压住他狄阿鸟,但是在精神上,他却对狄阿鸟产生莫名的恐惧,他难以想象被自己多次击打,为何狄阿鸟没有恐惧之心,还在雪地上伏击他,并且最终战胜,扬长而去。

    因为那一战,他脸上的冻疮永远好不了了。

    不仅仅是在个人拼斗上,爱情上亦是如此,他那时骄傲自信,又出身名阀,总是在想,因为他在秦禾公主身边,秦禾公主还会爱上什么人?因为自己总是陪伴他,有自己在,明亮耀眼地存在,她眼里还会看上何人?但狄阿鸟毁了他的容,就轻而易举获胜了。实情是不是这样的他不知道,他反正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今却又是在军事上,狄阿鸟自从在高显脱身,在很多地方都留下惊人的战绩,你不亲眼所见,因为内心的嫉妒,你便总在质疑,而这一次,朱彰亲眼见了。

    遍野的尸体。

    陶坎夺回了他的红衣将军,正屁颠、屁颠地团他的宝贝去了,叔侄二人却是在叹息。

    朱天羽説:“几天下来,将士们起码伤亡五六万吧。”

    他似笑实哭道:“自开战以来,接近十万的伤亡,十万人换一城呀。我本来要弹劾陶坎的,结果这一场,他有意督我们的战,战场上咱们的人……就是去填坑的。战绩不显。我还怎么言他的不是。”

    朱彰沉默片刻説:“为何言他的不是?”

    他説:“备州陶阀本身不过是三流门户,陶坎一战成名,叔父夸耀他的功劳,言及东夏的难战,岂不是多了一个挚友?”

    朱天羽摇了摇头,轻声説:“彰儿。皇帝是让我干什么的?”

    他低声説:“陶坎不过就是皇帝拿来宰杀东夏的刀而已。要我言东夏兵强马壮么?他陶坎一举威震天下,曾经调度过几州的兵力,将来新皇帝怎么使唤他?我褒扬之,皇帝就会心生不满,皇帝是想让咱们朱氏干啥?找他的污diǎn,找他的过错,好压制他。彰儿。不要把你年轻人的理想放出来,就像张怀玉,我去登州那是要与他好的,他与我好吗?挡着众人的财路不説,一败再败。他一败再败,皇帝却要查走私……查咱们,为什么?告诉天下人,张怀玉吃败仗有情可原,因为登州还有个比他笨,比他无能,比他贪婪的朱天羽,让军队**不能打仗的,你懂不懂?我什么都没做,却替他坐实吃败仗的原因。因为皇帝想不到人代替他,还要用他。”

    朱彰被叔叔説得气愤,不满地説:“皇帝把我们朱氏当什么了?”

    朱天羽笑了。

    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骄傲,低声説:“一再为人dǐng缸却还活着,还能东山再起,手握兵权,这又是为什么?”

    朱彰知道叔叔是什么意思。

    dǐng缸了别吭声,要多听皇帝的,让干啥干啥。

    做狗的要能咬人,还能受委屈,其它门阀因为影响力巨大,却是太不听话了,所以朱阀却总是能东山再起。

    漫天涂满彩云。

    下头却又起了厮杀。

    朱天羽考验一样问:“红衣将军是陶坎的秘密武器,除此之外,他一手训练的上谷兵却未动。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这时候用红衣将军吗。其实不用它也未必打不赢,为什么一定要用它?”

    朱彰想了一下説:“他在提振我们靖康军队的士气。”

    朱天羽轻声説:“他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他的营门督造这些年在干什么,吃那么多钱粮进去,值不值。更重要的是,他担心打不赢狄阿鸟,提前让狄阿鸟知道他手里有这样的杀器,增加狄阿鸟的忌惮。这红衣将军被陶坎藏着掖着,我们都不知道,陶坎能造出来多少?就这几十门,这一仗下来,三门炸膛,你説如果靠几十门这玩意儿,就能打败狄阿鸟?但是,狄阿鸟知道他有多少门吗?”

    朱彰眼睛一亮,问:“陶坎这武夫竟有如此心计?”

    朱天羽説:“十来万人换来一城,还要主动议和,皇帝本身就病重,非气死不可。这也是叔叔想弹劾陶坎的原因,让皇帝给天下人好交代。”

    两个人正在商谈接下来政局上应该做出的反应,东夏人冲击他们的防区了。

    朱彰大怒道:“为何从我们这里突围?”

    朱天羽有自知之明。

    为何从他的防区突围,东夏人觉得他这支军队好打呗。

    他看朱彰生气,略一沉吟,道:“你上,用家丁吧。”

    他的王牌,就是朱彰率领的一支朱家军,这都是金银喂出来的,他是不大舍得,不大情愿,可是东夏要是从他这儿突围,那他就难交代了。这会儿他觉得特不公平,从商州,从台州等地支援来的兵马强到哪去吗?尽管他们是州中千挑万选,却能和登州兵相比?偏偏陶坎划给他们防区小。

    这还不説,张怀玉的旧部,还被他陶坎专门划出去,看起来是怕他们与自己不和,实际上呢?还不是为了弄自己一把。朱天羽心道:“你不仁休怪老子不义,看老子不好好地弹劾你?”

    随着朱彰diǎn兵支援,他也赶去战场附近,去看东夏军队是否还能从他阵营突围。

    突围的军队只有一千多人。

    被围不可怕,内部有兵被围,最应该固守,不被敌人消灭,尤其是这又要到天黑了,要知道外部一旦有援兵出现,説不定还能里应外合,总强过四处突围浪战,但是,嗒嗒儿虎却不能留在里头。

    杨二广汇合了几支人马,并成一千多人,肩负着送走嗒嗒儿虎、狄黑虎等人的任务。

    他的牛录已经残了。

    突围的路上,他都是一遍、一遍地重复説:“多年的家底一战打光了,我不想走了。我跟他们拼了算了。”

    他找到一些少年兵,推给嗒嗒儿虎,这里头包括逢毕。

    他叮嘱説:“如果突围不出去,你们却要跟着世子出去。你们活着,我们牛录就还活着,将来再重建,树砍了,还得留个芽儿。”

    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好的,半片胸甲被砲给掀了,帮着白纱,嗒嗒儿虎怕他不像他説的不要紧,一开始还派人给他副担架抬着他,但一走起来,他就又下来了,一路厮杀,他还手刃了两个靖康兵。

    也多亏他的指挥,冲锋中-将士们组织得力,已经成功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他们爬上一块高坡,上去就能望见敌人阵营的边缘,如果从这里厮杀出去,东夏那边再有人接应,就顺利完成突围了。

    杨二广让人找来几个烟花弹,砰砰炸出去。

    这是在告诉外围的东夏兵来接应的。

    放完,看到坡下厮杀的靖康兵数量又增加了,大吼一声:“不要纠缠。跟我走。”他再一次冲下去,向东南杀去。

    嗒嗒儿虎虽然堪比猛将,但是年岁太小,耐力还不够,他打仗又不知惜力,此刻几乎是虚脱,狄黑虎搀扶,他有不让搀扶,一手拄剑,一手提着他那枚长兵,看着杨二广突围的方向,咬咬牙跟上去。大批的东夏兵,个个身上带伤,却是猛虎一般扑上去,一路上靖康兵见者披靡。

    眼看就要杀出去了。

    朱彰横枪跃马,带着一支军队赶到,这支军队的骑兵,分明是几十副明亮亮的马铠。几名东夏骑兵——骑兵也只有他们的马完好了,迎上去,一头扎进去,敌兵显然不容易对付,为首敌将勇猛,骑兵又多。

    杨二广喘着粗气,一边看着将士们送死,一边四处观察,他突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黑虎。你带人从这边走。我们来个二截抄。”

    嗒嗒儿虎和狄黑虎上去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二截抄在东夏军队中是指追击敌人时分成两股,无论敌人怎么转向,另一股都能抄曲线内径,但杨二广这一次説的二截抄,是逆着来的,一队先不管不顾,往突围的方向杀过去,在敌人追赶的时候,另一队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抄下去,堵住绝大多数的敌军。

    嗒嗒儿虎想説什么,狄黑虎却diǎn头了。

    这怕是目前最好的战术了。

    杨二广给狄黑虎diǎn了diǎn头,目比那些犍牛,那些他的少年卒,是要他们带上这些人。狄黑虎郑重地给他行了一礼,盯着下头的厮杀看一眼,拉了嗒嗒儿虎一把就走,嗒嗒儿虎尤回头给杨二广抱拳。刚才他听懂了,杨二广是想为他们吸引住敌人的兵力,让他们分叉突围,然后再突然抄过去,截住追击他们的大队敌兵。

    人马都在坡前厮杀。

    坡的另一侧开始下来人马,往外突破,他们的目的地是一片洼地,洼地旁边一侧是柳林,被开始重新修建营地的靖康人砍伐一大片,这绝不是突围最短的距离,却应该是最顺利的……

    嗒嗒儿虎这边的人弓腰飞奔,前面虽然冒出来几十名靖康兵,但是这几十人怎么可能是他们这群人的对手,顷刻间就被杀散。

    朱彰掉头了,他给看到了。那片洼地前面是一段开阔地,容易阵兵,容易上去骑兵追赶,本来不是突围的好地方,然而因为这边被吸引住了,却给忽视了,他咆哮一声,挥鞭一指,几十骑兵就要追过去,然而,杨二广带着剩下的东夏兵出现在最狭窄的地方了,他们开始阵兵,组成一个小型枪阵……先头骑兵冲上来,就一头扎在这个还未成形的枪阵上,双方就又在这里激烈厮杀。眼看就要下洼地了,嗒嗒儿虎回头望去,杨二广还在,那个枪阵还在,他往回跑数步,大喊一声:“将军。走呀。”

    听不见,他又回跑数步,直到被狄黑虎等人架走。

    杨二广回了下头。

    走?

    跳下洼地,嗒嗒儿虎他们是能突围了,但是突围过后,敌人还足以追上。

    也跟着走吗?

    他看到了嗒嗒儿虎在喊,他看到那些牛录新卒们恋栈不去,他杀出来,背着敌兵笑了笑,竟然大老远给嗒嗒儿虎挥手。

    他大声道:“逢毕。你小子给你老子説,别忙着抱娃,把牛录给我重新拉起来。”

    众人都懂他的意思了。

    逢毕“哇”一声哭出来。

    他又蹦跳着大吼:“李二蛋。给你阿爸説,不夺回北平原我不干。北平原是咱家。”

    嗒嗒儿虎扑通一声跪倒了。

    他跪着,低着头。

    犍牛们纷纷跟着下跪。

    嗒嗒儿虎恨自己,刚刚聚集起来一些力量,以为足够用了,就急于决战,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如果自己再等等,再等来一些兵力呢。

    杨二广哭喊道:“你阿爸夺不回来。你来夺。不夺回来我不干。我的人全在里头躺着呢。我是你将军。我给你下令。”

    嗒嗒儿虎也抑制不住,“哇”地哭了。

    杨二广挥着手让走。

    狄黑虎就指挥人又拉又架,把嗒嗒儿虎和些新卒弄走。

    不知走了多远,那晴空里起了声炸雷一样的高歌:“东夏奇。儿女多雄立……”

    再走。

    穿过柳林,等柳林不再遮挡视线,大伙回头望,那高坡上好像有个人被擒押在那儿,虽然凭借极好的势力,也就杯子大小,他们却怀疑是杨二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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