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门口岗哨上的士兵全登土门楼子了,看着笑话,发着惊叹声。<-.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捋了袖子,抱着门口几百斤的石狮子挪来挪去,跟她来的骑士们纷纷喝彩不休,这里头,两个女子抱着截然不同的观diǎn喊她,一个説:“你别抱来抱去的。人家笑话咱。”一个相貌凶狠,眉毛竖立的少妇大声鼓舞:“没事,谁敢笑话,抱给他们看看,阿虎就是表现好,被识货的破格收下了。”
劝阻的女子只好用胳膊肘撞一下那丑的。
那丑的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少女把狮子给抱走了,后头“哎哎”喊着她,没喊回来,就见她一拐弯,沿路找个准备立柱石的石台子,娇吼一声,把石狮子半举起来给放上头了。
这就是士兵告诉杨二广“狮子给抱跑了”的全过程。
杨二广带着人出来,门口的士兵已经涌出来一大堆,是找着他们的石狮子了,在下巴高的石台子上呢,少女下头站着拍手,烂漫地説:“你们有本事取下来挪回去。否则就去叫你们将军来。他收下我们家阿虎,説不定也让我从军呢。我也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李虎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一开始劝她别乱抱的是拉她俩来看看的段晚容,而怂恿她抱跑给将军颜色看的是史千亿。
不是嗒嗒儿虎认为的“他大姑可能也来了”。
他大姑若来,史千亿就不敢乱怂恿狄阿青。
狄阿雪没来,段晚容光着急,制止不了这两个女二货。
狄阿青在下头蹦跳,史千亿还走过去拍拍她肩膀,夸奖説:“干得不错。阿虎不是答应你给他们将军説情,再加上你的表现,妥妥的跟阿虎一起上战场。好。咱家的女儿就都了不得。”
这边説着,杨二广驱动两条短腿跑门口了。
左一看,石狮子歪倒在一旁数步远,右一看,没了,大叫一声:“谁家的娘们恁大胆,敢动我石狮?”
嗒嗒儿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上去接了一句:“我家的。”
杨二广暴跳如雷,调头大吼:“没事别让你家的娘们乱跑。这石狮子是咱镇军营的雅物。抱跑了你……”他已经看到一群士兵围观,石头狮子在台上的景象了,手臂伸直指着,大步就往跟前跑。
嗒嗒儿虎连忙自后拉他一把,小声説:“将军。这俩女人不能力敌,要智取。”
杨二广暴躁地大吼:“智取个屁。”
旋即,他竟生生把怒火收敛住了,因为那放石台上的石狮子起码四百来左右,放这么高,和举起来差不多了。举四百斤,那能扛多少呀。自己难道让一群士兵上去围殴几个女的?传闻出去,杨二广这名声烂臭不是?何况人家是李二蛋的亲戚,身边还带几个骑士呢。
他站到个不显眼的位置,勾个士兵就问:“她们咋放上去的。”
那士兵兴奋地説:“就那姑娘。一搂搂上抱跑了,我们怕她抱回家,赶紧开门跟出来,结果她大吼一声,举起来放上头了。”
杨二广调头瞄住李二蛋。
他开始理解李二蛋为何十六岁能独步军营了。
家里这都是啥女人?
家里都是这种女人,男人要是不行,羞也羞死。
段晚容制止也制止不了,也没往跟前跟,一眼看到了李虎,跑过来拉上,掀掀下巴给嗒嗒儿虎説:“看你小姑?闹出什么了?你给她説啥了?你莫不是拉她跟你从军?你一个走,你阿奶都哭了。你再拉一个?她是个女人呀。我给你説,她劲上来了,你给我把她给我劝回去,你千亿小妈还怂恿她,我可一diǎn办法都没有……”
説着话,杨二广挤回来了。
他对“智取”深有体会之后,却没有“智取”的办法,只好回来找狄嗒嗒儿虎,嘴里喊着“二蛋”,“二蛋”。
只喊了两声,段晚容就柳叶眉倒竖,凶神恶煞吵嚷:“你叫谁二蛋。你叫谁二蛋?你才二蛋,你们全家都二蛋。”
李二蛋傻眼了。
这是他们将军呀。
杨二广也是有气发不出来,説是几个娘们他要怎么怎么着,但这架势,他不怎么怎么着,人家已经不放过他,他只好窝着火喷粗气。嗒嗒儿虎急忙给段晚容解释:“将军在叫我大名呀。因为出籍的时候,同窗熊梦梦开玩笑,乱胡写个名。我就成了李二蛋。这不怪将军。”段晚容却不管,指着嗒嗒儿虎説:“听到了没?他们小孩闹着玩叫的,你叫啥?你该叫啥?给叫李虎不知道吗?”
杨二广一看身边的参军和军官不帮腔,都想起哄,正要发怒,嗒嗒儿虎一把拦住他,又抓上段晚容,小声説:“别吵闹。现在咱们在一辆战车上。这两个疯女人非要大伙齐心协力不可,否则她们闹到什么时候?”
段晚容心説是呀,连忙住嘴了。
杨二广气鼓鼓的,但他是男的,已经腆为佐领,因为战功还有了赐号,想来想去,和几个女人营门前大闹一场,既不能打又不能碰,白给人笑柄?他略作含蓄,微微一diǎn下颌,尽量放轻声音:“我是军中有名的雅将,不和女人一般见识。既然一辆战车上,赶紧的,让她想法把人给我弄走,石狮子我也不让她们放原位了,我弄十来个兵慢慢够。”
嗒嗒儿虎授意説:“将军。我小姑闹这出,是她想和我一起从军。”
杨二广张大嘴巴,嘴里能塞个鸡蛋。
不过,他再抬头看看那dǐng石狮子,叹气惋惜:“她要是男的,我扒拉。我成梁大扒拉。我也扒拉营里。女的。”
嗒嗒儿虎説:“这不是要上战场嘛,筹备些好的军械,没钱,我就让她找人给我改了篇文章发邸报,挣diǎn润笔,当时答应她,説问问我们将军,看看将军收不收。结果她找到人,把润笔费弄到了……”
杨二广因为诧异,却是故意説:“哦。还能发邸报文章挣润笔费安家?”
嗒嗒儿虎连忙説:“将军你也可以的。你是雅将,要是发篇文章,那可就……”
他反把杨二广利诱上了。
杨二广一想自己发表篇文章上了邸报,结果是什么?军中横着走,谁多句嘴,立刻让他看邸报,我杨二广写的,我杨二广何许人,邸报就这么大一diǎn儿,能刊我杨二广的文章。他眼睛放光,问:“发文章难不难?润笔是次要的,关键是人家刊不刊?你认识里头人不?我倒给钱都行。”
嗒嗒儿虎忍住笑。
段晚容已经忍不住了,反问:“打岔是吧?”
趁着杨二广考虑私下再谈,嗒嗒儿虎又説:“我就説我已经给将军説好了,可以收她,对吧,武艺好嘛。”
在段晚容和杨二广的紧张中,他“但是”了,笑着説:“但是?得按规矩办,得出籍。让她去出籍。她出得了吗?她出不了。第一,她是个女子,人家不给她办;第二,家里也不同意呀。”
段晚容问:“那万一她和你一样办出来了呢?咋办?”
嗒嗒儿虎大吃一惊。
生怕段晚容揭他老底,想信誓旦旦狄阿青办不出来,却不敢往这上头死咬,反过来説:“老姑。这就要你起作用了呀。你回去就告状。告诉阿奶。告诉我阿妈。阿奶一哭,阿妈一训斥,她就闭门练箭术去了。”
段晚容想了一下説:“哦。忘了。你小妈给你偷了两把剑。其实今天来,一是你阿奶托我问你缺啥,二是给你送剑,你等着,我给你拿……”还没説完,嗒嗒儿虎已经办要紧事了,大喊一声:“小姑快来。将军被我带过来了,还要看你箭术。”杨二广还没来得及准备,黑着脸,压低声音説:“你咋嘴这么快?”
“噔噔”几声,一个带着铁面具,两眼处显得像是黑洞的一姑娘跑俩人面前了。
史千亿哈哈大笑説:“你收她。老娘也去。好些年了。手痒死了。她武艺是我教的,信不信,那石狮子我给你够下来放原位。我不老,才过三十……”直到嗒嗒儿虎严厉地喊一声:“小妈。这是军营。”这才住嘴説:“我就是一説,按説她能我也能。”
狄阿青已经找到弓箭了,正在搜索可以射的目标。
嗒嗒儿虎刚才在吃饭,一个馒头还在揣着呢,大步往后退,要求説:“都让让。二百步射馒头?”
杨二广一看,他老拿那个馒头往头上比,生怕他们玩出来危险,心惊肉跳説:“一百步就行。一百步就行。”
射箭的通道让出来,嗒嗒儿虎站在一百步外,馒头果然dǐng到头上。
王雷从军营里出来,探了脑袋一看,大步流星就奔嗒嗒儿虎走去,嘴里叫道:“你还吃不吃饭?”
正好箭飞,他条件反射,听到一声弦响,“嗖”地趴地上了。
箭自然不会奔他去,哪怕他离得近,像裹了道光,带着馒头跑了。嗒嗒儿虎拍拍手,笑着来扶王雷。王雷爬起来,就要调头痛骂,一看杨二广在射箭的人身边站着,憋得脸红,拉着嗒嗒儿虎就要走。
嗒嗒儿虎怎么能走。
狄阿青着急问杨二广:“将军。我箭术怎么样?射趴一个,射飞一个。”王雷刚刚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听她把自己和馒头并列,大吼説:“我是馒头么?”杨二广怕节外生枝,大老远制止王雷,夸奖説:“真是好箭术。好。百步穿馒头。吓倒军中壮士。好。我收了。你回家出籍吧。”
狄阿青愣了下,问:“出籍呀?”
杨二广diǎn头説:“是呀。不出籍,军营不是窝藏吗?回家出籍……”嗒嗒儿虎生怕露馅,快速跑过去,在狄阿青耳边小声説话。
狄阿青连连diǎn头。
嗒嗒儿虎这是在教她怎么出籍,她听着有道理,高兴地回到史千亿身边。
心里一激动,他把刚刚借来的弓一把扯拉个满弦,再拉,“啪”一声拽断了。
顿时,一个军官脸黑下去了,“嚄”一声,喊道:“我的弓?”杨二广安慰説:“别嚎丧。让李二蛋赔。赶紧让她们回家出籍。”
嗒嗒儿虎发现将军领会太快了。
狄阿青不怎么出门,单纯幼稚,被他这么一催,只当将军太想要她,拉着史千亿就要走。史千亿瞄了嗒嗒儿虎一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説:“你先走。我给阿虎的东西还没交他手里呢。”
她一扭头,见段晚容抱着两把剑,一长一短,笑一笑,拿在手里,一手一个。
嗒嗒儿虎走过去。
她就把浑朴的长剑递过去,要求説:“抽出来看看剑身。”
嗒嗒儿虎一把抽出来,顿时寒光四射,剑身上两个字:平夏。他大吃一惊,反问:“这剑?不对?”
他説的不对是指这把剑的装饰全改了。
这是狄阿鸟立国之后,出于段含章给他的刺激,定要铸造出堪比狼牙王斩的长剑,集工匠铸造的“平夏之剑”,象征王者之剑,用来出席重大活动,不曾想史千亿偷了出来,还重新换了剑柄剑鞘。
嗒嗒儿虎略一迟疑,史千亿説:“你阿爸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是偷不出来了的。”
嗒嗒儿虎立刻跪地,双手捧剑过头dǐng,再仔细收好。
史千亿又把短剑给递来,小声説:“副剑我也偷走了。”
嗒嗒儿虎没手了。
王雷上来想替他接,狄阿青跃马而来,一鞭子抽他手上。
他捧着手痛呼,一抬头,发现自己被这女人欺负两次了,真是又气又急。
史千亿把嗒嗒儿虎扶起来,把短剑给他系上,给王雷示意,让他站开diǎn儿,继续説:“阿妈偷剑的时候。你阿爸正在赏剑。他説这长剑乃王者之剑,刚猛可开万物,持之可斩邪魅。”
嗒嗒儿虎diǎn了diǎn头,问:“他这是递话给我么?”
史千亿挤了挤眼睛。她又説:“这副剑。他説短剑是智剑,变化万端,神鬼莫测,从兵器而论,长者刚猛而无掩,短者灵性而多变,迅疾一击,一击必中。而只有长短配置,方可攻守兼备。”
嗒嗒儿虎沉思片刻,説:“儿子受教了。”
史千亿将长剑短剑给他配戴好,偏头看着他全身上下,拍手説:“你眯眯眼,我看像不像你阿爸?”
恍惚间,却好像一般无二,小时候也不觉得像,偏偏这十三四之后,翻出狄阿鸟少年画像,**分相似。
史千亿忍不住説:“太威武了。啧啧。跟你阿爸一样。”她连忙更正説:“比你阿爸还英武。”招手要来愤愤不平的王雷,她赔礼説:“他小姑话少,只想告诉你,这两把剑是神物,有魂魄,你不能替阿虎接,你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家阿虎拜托你照顾了。他还小,真的还……”説到这儿,她自己也开始哽咽,説:“他阿爸阿妈心肠硬,我都看不下去。你照看好他,将来必有好报。”
她转身就走,上了马。
这边段晚容又走来,捧上嗒嗒儿虎的手説:“你阿奶大哭一场呀,加上别的事儿,她追着你阿爸敲好几手杖。你?”
她凑近嗒嗒儿虎的耳朵边,小声説:“别傻着拼命。你与别人并不一样。知道吗……”
嗒嗒儿虎打断了。
在段晚容诧异的目光中,他环顾左右,低声説:“阿姑。身边尽是袍泽,皆血肉之躯,何敢独善其身。阿姑不要误我。”
段晚容惊呆了。
她没想到,她生气了,怒道:“你个笨蛋,我才不去管你。让你阿爸把你教好吧。”説完,她掉头就走。
嗒嗒儿虎心中不忍,却仍是站着不动。段晚容还是回头了,她找上了杨二广,嗒嗒儿虎大惊失色,怕她会叮嘱什么,连忙把杨二广隔开,请求説:“阿姑。你回吧。我能把自己照顾好,不违军纪和道义的时候,会的。我们东夏人战场上是求生,而不是求死。”
段晚容跺了跺脚。
她还不肯罢休,却是两名骑兵奔驰而来。
马如龙嘶吼,跳跃,骑士却钢铁一样盘踞在上头。
他们一人呜呜鸣角,另一人附身下马,递来军函,大声宣布:“军府有令。即刻diǎn兵。等候军府安排地diǎn集结。”
杨二广惊喜交加,举起双手嘶吼,拍打胸甲嘶吼:“大王他用兵了……”
这像是东夏的传统。
像是所有东夏男儿勇武的释放。
将士们欣喜若狂,有的士兵干脆簇拥到一起,各种嘶吼,角号手攀爬箭楼,将领错乱奔跑,归营准备。
几个要走的女人定睛看着,只有嗒嗒儿虎面对着他们,手扶双剑看着他们,挥手让她们赶紧回去。
但他没有站多久,毅然背转身子,双手各扶长剑,走向营房。
杨二广回营就在安排新兵编。
已经没有时间练兵了,新兵们会被遣散到各编,在老兵的教导和战斗中成长,在行军的路途中接受灌输……其实,他们不过是起一些辅兵的作用,而披坚执锐,冲锋荡阵,往往是老兵先上。
至于逢毕和李二蛋?
杨二广下令説:“编入直属吧。好苗子,不能还没成长起来,战阵上废了。”
短暂的军校会议在营垒召开。
士兵们都穿戴整齐,列正待命,新兵抱着自己的瓢盆,用物,被一个个下分,嗒嗒儿虎和逢毕则被叫到牛录直属,里头咆哮,外头两人站着,你看我,我看你。一名安排他们的准健盯着他们,发现嗒嗒儿虎只是马上驮了一个兵扎捆,一身兵器,再无杂物……也是因为家里送了一长一短两把剑,他腰上又像高显以及其他部族巴特尔一样挂着斧头,勾,锯当配饰,才看起来一身的兵器,如果説多diǎn什么,只有一盘绳索。
准健不知安排过多少新兵,全身上下到处挂的都是用物,甚至家里给缝的靴子,油瓶,大饼子,肉干,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利落简单的……他笑笑,问嗒嗒儿虎:“李二蛋,你的东西呢?”
嗒嗒儿虎説:“都在呀。”
他来到自己马边,在兵扎捆上摸索,告诉説:“水囊。干粮袋。牛皮睡袋。箭袋。承弓器。弓箭,箭壶,备用弓弦……”
准健问:“家里送来的东西呢?”
嗒嗒儿虎疑惑地説:“吃的分吃了。用的,优的淘汰劣的。还有什么吗?”
准健用手提溜一下逢毕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善意地説:“你给李二蛋多学学。简练到这种程度,那才叫东夏战兵。”
逢毕反驳説:“我这些东西都用得着。他那叫败家,一大堆东西,扔的扔,给人的给人,就留没几样。”
二十一节 长短配置 智勇相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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