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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随风潜入夜

    秦理愣住了。<-.

    武县杨氏和花阴杨氏同源,分别是开国大将杨震元和杨震也兄弟俩的后代,杨玉环早已被扶正,去年元旦宫内准备的狮子头大红灯笼起火,毁坏过多,不够张挂的数量,杨玉环让人在空地上架火代替,秦纲还在夸干练。现在王世子都已经十来多岁,现在要族灭其家?那可是自己的结发夫妻呀。

    就算她父亲杨乾金犯下弥天大罪,又怎么可以族灭之?

    秦理希望他是犯糊涂了,经自己提醒,能够改过口,急忙提醒他:“父皇。父皇。”

    秦纲却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説:“不舍得?这是孤对你的考验,我们靖康历来儒为表,内杂法家霸王术,一个女人你都舍不得,怎么掌管好这天下?杨家不法的事迹累累,孤留着他,就是为了关键时候借他的脑袋一用。有个人被朕埋到狄阿鸟身边十数年了,他与杨氏有着深仇大恨,朕不许以杨氏,何以驱使之?杨玉环此女朕一直在观察,她工于心计,手段毒辣,不能母仪天下。”

    秦理跪下来,向秦纲爬过去,鼻涕眼泪哭成一团,替妻子求饶。秦纲也挺受触动,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説:“朕提醒过你,你却没当一回事儿,杨氏不法劣迹累累,你也从不约束。时至今日,朕也不想,但朕在你身上,看不到你能战胜狄阿鸟的地方,只有借助于此人,你才能顺利收复北平原呀。”

    秦理再次求情。

    秦纲怒了,黑着脸説:“若你做不到,那就换你三哥来办吧。”秦理在震惊再一次抬起头,这句话击中了他脆弱的内心,皇帝自然不是简简单单让老三来族灭杨氏,而是在作改立的威胁,于是,他咬牙道:“父亲有命。儿子不敢不从。只是杨氏与儿子夫妻多年,万望父亲能够留她一命。”

    秦纲摇了摇头。

    秦理逃一样离开,到了外边,正好碰到容颜憔悴的皇后。

    皇后问他一句,见他脸色发青转了个身,略一行礼就走,进来问丈夫:“理儿是怎么了?你又训他了吗?”

    秦纲笑了。

    皇后莫名其妙。

    秦纲淡淡地説:“还不是为你女婿的事儿,朕突然看不好秦理,他连妻子都不敢与朕抗争,没有狄阿鸟骨头硬呀。当年朕要收他为义子,他断然拒绝,理儿还是自家孩子,却不敢与朕相争。”

    若是秦理听到他这句评价,非后悔死不可。

    皇后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説:“你不会想改立吧?理儿素有大志向,你身体又不好,万不要废了立,立了废。”

    秦纲垂泪説:“朕不会。”

    皇后叹道:“狄阿鸟也是你的女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他们别相争才对。”她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呀。”

    皇帝苦苦摇头。

    突然,他説:“这一次朕生病,想要他夫妻俩来身边侍奉。女儿一定会回来,狄阿鸟一定不会来。你若心疼女儿,劝她改嫁如何?这样朕去了,你身边就个亲人呀。再説了,靖康与东夏,两国必然相争,你这么做,一来为咱女儿,二来为他狄阿鸟也留个骨血,试试行吗?”

    皇后大吃一惊。

    皇帝又説:“朕何尝无情。只是这国家,这基业要紧。”

    皇后没有再説话,只是反问:“如果狄阿鸟也来了呢?你能不能不杀他?”

    皇帝摇了摇头。

    他説:“他不可能来,他若来,朕不杀他,也要拘囿他,这是毫无疑问的。朕与狄阿鸟有君臣之名,朕又要死了,天下再蜚然,随着朕一死,也就撇清了,但是他不会来,他只会等朕一命呜呼。这样理儿就没有君臣之义约束他的了。朕就怕,他不来,也不让阿禾回来,诸子女中,朕最疼爱阿禾。她是你生的呀,她是……”他鼻子一酸,哭了説:“她是朕最宝贝的孩子。天真无邪。朕骂她,怪她,嫌她笨,那是因为朕怕她受伤害呀。”

    皇后并没有为女婿多説话。

    她默默转身,走了出去,不大工夫,把娘家派来侍奉自己的宫女叫到跟前説:“给哀家带个信,告诉东夏使团里的人説,再怎么传召,不要让阿禾回来。就説她父皇老毛病犯了,有人挑唆,説她做女儿的不尽孝而已。”想了一下,这还不是不让秦禾回来的理由,这又説:“再告诉她,她母后今年不想让她回来,就是想看看谁蹦跶,两国离这么远,每年回来,不够在路上跋涉的。”

    宫女diǎn了diǎn头。

    消息很快传到东夏使团那儿。

    东夏往靖康的使团很频繁,最近来了一个使团,只是为了沟通一些贸易上的争执。

    使团的人谢过宫女,来到一个拉着个少年,背对着他们看壁画的大汉身后,恭敬道:“爷。皇后传话,不许夫人回来看望她父皇。”

    人转过脸来,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狄阿鸟是谁?

    他人刚三十,仍没有发福,只是骨节更加粗大,看起来更像一员万夫莫敌的猛将。

    他蓄的胡须,从下巴上左右分开,两面缭绕,让人望而生畏。

    他身边站着的少年,同样骨骼高大,细眼微凸,双臂修长,一手扶着短剑,一手持一圈佛珠,表情阴沉。

    少年望了狄阿鸟一眼,轻声説:“阿爸。看来真像您説的那样,皇帝灭了西庆,就该向我们下手了,怪不得你会亲自来长月一趟。”

    狄阿鸟笑了笑,説:“狄宝。你学会思考了。没错。朝廷的确想向我们东夏下手,而且皇帝这次的病,怕也没那么简单。你在长月,要学会收集信息,孤本来担心你不肯与长月高官名门打交道,却没想到你走通了达摩国师的路子,恩,很好,达摩对你不敢起什么心,因为你是孤的儿子。孤这次会把长月的暗衙交到你手里,经费也会拨给你,你是孤的长子,年龄已经到了,自当独当一面。”

    狄宝终于露出一丝欢喜,脸不再一直吊着。

    但狄阿鸟旋即告诫説:“每年长月经费数十万贯,这不是个小数目,打通关节,交接权贵自然不可少,但自己吃用,却要把持得住。孤会派人追查你的账目的。要是你胆敢挪用挥霍,可不要怪阿爸用大夏律治罪于你。”

    狄宝diǎn头应诺。

    他小声説:“我师父达摩想来拜见您。他説您对他恩同再造,而今佛教当兴,风头正盛,他希望能效一二犬马。”

    狄阿鸟迟疑了一下,反问:“和尚能效什么犬马?他怎么知道孤来长月了。这等消息,你都泄露给了他?”

    狄宝摇了摇头,再次小声説:“阿爸。怪我没説清,是他要到渔阳拜见您。”

    狄阿鸟嘿嘿一笑,説:“想到东夏传教是真的。”他又説:“土扈特部这几年被孤追逐驱赶,眼看就要必毕其功于一役,孤不想背后生乱,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你都要想方设法缓解,若能推迟三、五年,大漠一统,自可与之抗衡,但是这两年,万万不可节外生枝。无论皇后传话与否,你阿禾母亲和麟儿弟弟一定要来。到时你全力保证她的安全,见势不妙,要将她安全送回去。”

    他朝一旁的肃立的汉子们看去,説:“这几位都是暗衙的好手,各有所长,我将他们留下来帮你。”

    狄宝忽然起了心思,问起嗒嗒儿虎:“阿爸给我加了这么大的重担,不知道为阿虎安排了什么事儿?”

    狄阿鸟笑道:“他才刚刚归国。孤安排他入了官学,他跟孤説,他打算考状元回家,你也切不可唐突学业。孤安排大事予你,并不是你足以肩负,而是长月离东夏远,须有宗室担责,你不能骄傲,多听师长意见,明白了吗?”

    狄宝愕然。

    过一会儿才嘟囔説:“我就是背黑锅?”

    狄阿鸟喝道:“胡言。”

    他知道狄宝不懂,一旦遇到大事,臣下们不敢决断,他狄宝是自己的儿子,臣下们只要上报了他,就敢拿主张,更不要説长月这边离东夏远,需要让人谨记,头上还有个小王,他瞪着狄宝,再不明説。

    狄宝讪讪一笑,不敢再説下去。

    狄阿鸟拍了拍他肩膀,起身离去。

    有暗衙遮掩,他并不害怕,他这次来,除了在长月做足安排,还有一个目的,三分堂这边有贪腐传闻,虽然狄阿田整顿多次,但还是屡禁不止,甚至牵扯到黑明亮,黑明亮是有前科的,起码狄阿鸟清楚他的前科,当年就是他被一袋钱收买,卖了曾阳城,当时狄阿鸟对他的印象极差,若不是后来他有生财的diǎn子,在仓中赚了钱,竟然没有带着钱跑,而是来长月找狄阿鸟,狄阿鸟就不会器重他。

    贪腐牵扯到他,狄阿鸟没有让狄阿田细查。

    毕竟是他黑明亮从仓中带回来的钱,资助到了狄阿鸟,而且他本人又是三分堂的元老,所以狄阿鸟亲自来一趟,想知道他贪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小打小闹,给他一笔钱,让他退了就行了,如果牵扯到三分堂的元气,就给他个不小的惩戒,如果他带着一大批人乱来,那只有忍痛断臂。

    但他来一趟,主要还是为了布局长月,又是秘密潜入,不能多呆,其实也是顾不上的,隐匿身份,让身边的人约谈了一些账房,顿时难以释怀,黑明亮自己起了不少生意,他往往是把三分堂的钱转手再借给他自己,到期了续上,到期了再续上,天衣无缝,三分堂看起来仍是巍峨不动,却不知有多少一借再借的挪用。

    狄阿鸟心里有数之后,忽然生出一个将借贷集中审批的想法。

    他身边带了两名钱业专才,向他们询问了一番,就谁审批,审批的标准是什么合议一下,就又让人把万立扬找来,密室深谈。

    谈起黑明亮,万立扬説:“黑明亮掌柜不能动。他虽然借了钱,但符合钱业上的规矩,而且他自己得出息来补涨,只算钻了空子,不算贪腐,这两年三小姐查得挺严,贪腐虽是仍不能完全杜绝,但已经没有大的坏账,主公还是应该从规矩上下手,比如核心的掌柜们不能再经商。”

    狄阿鸟diǎn了diǎn头。

    他也是不打算动黑明亮的,黑明亮知道三分堂太多秘密,动他,等于逼他走上绝路。

    狄阿鸟闭目沉思一句,反问:“我想让三分堂发动没有刀枪的战争,内中这种银钱外借的数量到了什么程度,影不影响我们的战争?”

    万立扬连忙问:“战争?”

    狄阿鸟肯定地説:“是的。战争。目前东夏对靖康的贸易仍是顺差。大量的靖康钱堆积在我东夏,是死钱,孤打算用它们囤积巨大的物资,让物价上涨,正好有战争带来大量的金银作诱因……”

    万立扬听懂了。

    他小声説:“主公此举对生黎不利,是否决定下来了?”

    狄阿鸟diǎn了diǎn头,淡淡地説:“是对生黎不利。但是孤不能一直为滥发的靖康国埋单吧。何况朝廷露出攻伐东夏的苗头,而孤不想打仗,也只有打钱了,孤看金银货币贬值,他能怎么办。”

    万立扬想了一会儿説:“但是不需要做逆差。”

    狄阿鸟笑笑,小声説:“为何不做逆差?孤有钱,孤为何不掠走棉布、粮食和铜铁?难道等着朝廷先禁边贸吗?”

    万立扬又明白了,这是一举两得,先于朝廷禁边贸之前抄走大量物资,一旦朝廷禁止边贸,反倒是朝廷这边先dǐng不住,缺少东夏过来的必需品。

    他敬佩地説:“主公这么多年不经商,却仍为商界佼佼,但是,一旦朝廷禁边,东夏遍地的作坊怎么办?产出来卖给谁?”

    狄阿鸟脸色深峻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説:“孤也不知道。一旦禁边,很多作坊都要关张。先下手为强,你们先抢购今年的棉布和蚕丝吧。”

    万立扬走后,他又约见了黑明亮。

    这个事还得黑明亮来操纵。

    狄阿鸟一讲,黑明亮就有现成的方案,説:“仍让那些贸易行出手,然后与东夏交易,我们三分堂置身事外,大王要做逆差,朝廷中的官员是高兴的,认为终于赚东夏的钱了,他们没有几个人能看破,能知道大王的预谋,等烟雾散尽,他们还不一定明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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