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妧也在陪人吃饭,不过这边席上气氛倒是十分和谐的。
“杜叔叔早就来了,也不和云妧说一声,若是云妧不去请你,你是不是都不来看我一眼了。”江云妧嗔道。
只有在这种亲近的长辈面前,她才可以放肆的撒个娇。虽然她与这位叔叔已经多年未见了。
席上只有江云妧和杜仲,黛浓和蓝浅站在一旁伺候着。
早年听说杜仲是郦州人,便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些郦州的特色菜式,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那道桃脂烧肉了。
这道菜乃是取桃树上的桃脂,用温热的水泡软,去掉外皮,与上好的五花肉一同放进锅里烧制而成。做出来后,肉色红润,晶莹剔透,一口下去满嘴软糯,肥而不腻,桃花香气留于唇齿之间。
如此美食,自是能让人心情愉悦,她与这位叔叔本就印象颇佳,又说起些愉快的旧事,一时宾主相谈甚欢。
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与他彻夜长谈,有一次她不知因为什么夜里睡不着,闹着要去找爹爹,下人们没法子,只得领着她过去。
他爹却不在卧室,她便去书房里找人,果不其然,书房里亮着昏暗的光,她猛然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父亲与杜仲两人皆是泪流满面!
杜仲突然看见她,像是被吓到了,愣了一会才狼狈背过身去的用衣袖抹眼睛。
她一时被吓傻了,抱着他爹就开始哭。
江停只得好言好语地哄她,已是夜半,她抽噎了一会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杜叔叔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后来江停再未与她提过此事,杜仲也是,他们只当她忘记了,其实她一直都记得,只是自己又没办法主动提起。
她记不清杜仲是什么时候离开梧桐书院的了,好像就在某一日,她突然间意识到那个温和的叔叔好久没见到了,她去问江停为什么,江停只模棱两可地说,人各有志罢了。
她怎么又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了呢。
那时候的杜仲远比现在要年轻,只是身量清瘦,眉宇间的愁云从未散过。
说起来,杜仲这些年似乎老得格外的快。明明江停看起来与那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杜仲确是整个人都明显憔悴得很,眼神无光,鬓边甚至还生了白发!
他才不满四十啊!
江云妧在心里唏嘘不已。
她心不在焉,无意地说了一句,“不知杜叔叔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她好像看见对面那人脸色僵了一下,又好像是错觉,因为马上便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了。
杜仲夹起一块桃脂烧肉,苦笑道:“侄女莫要打趣我了,我如今四处奔走,只为饱腹而已,哪里称得上高就呢?”
“这是为何?以叔叔之才,断然不至如此啊。”江云妧不解道。她还依稀记得,父亲对这位杜叔叔评价极高。
他常常说,此人之才,不逊于我,若非他家中出了那些事,如今指不定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唉,于是他便叹气,江云妧什么那时都不懂,便也故作老成的跟着叹气。
杜仲饮尽了杯中的梅子酒,“当”地一声将白瓷酒杯磕在桌子上。黛浓便迅速地为他续上。
“世道如此啊。”他长叹一声,“侄女还是莫要再提了。”
江云妧只得讪讪道:“是云妧冒昧了。”
以她之机敏,一点便想通了此中关节。
无非又是一个同她父亲一般怀才不遇的故事了。
酒足饭饱,告别时杜仲倒是不甚洒脱,十分不情愿,道别的话拖了又拖。
甚至还不如一个女子洒脱,“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云妧祝叔叔前程似锦。”江云妧拱手道,“若有朝一日得以重逢,我再与叔叔把盏言欢!”
杜仲起身还礼:“那便借你吉言了。”
“后会有期。”他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若不仔细观察便无法察觉那种,若是凝神细看,说不定还能看出一丝苦涩。
这些自然是日后之事了。
此时日影西斜,残照满头,两人的发上都覆了一层淡金。
漫天红霞灼灼,抬头有孤鸿飞过,倏忽便无影无踪,只听见几声微弱的哀鸣。
杜仲转身出门去,长叹道:“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①
江云妧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很悲伤的感觉,让她觉得极为压抑,似乎是不由自主的,她不忍道:“若是叔叔愿意,梧桐书院的门永远开着,我们永远欢迎您回来!”
杜仲没有回头,在江云妧看不见的地方,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回不去了,他在心里说。
我早已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第20章 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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