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散君理了理身上的道袍，咳了两声后，转头望了望。

    “将赤瞳夏迎春，以及帮凶陆小鲲带上来！”

    陆小鲲在一名苍云门弟子的推搡下，冷笑着踏上了落龙山顶峰的空地上。

    夏迎春静静地走到他身边。

    那些万年长藤松开落地，刺叫了一声，往后缩去。

    “知错否！”王散君大喝。

    “何错？”陆小鲲冷笑。

    “与魔人勾结。算不算得大错？”

    “你该问问仙门高徒范长夕，极岛之上，如一只软脚虾，向魔人叩头求饶！”

    范长夕闻言，大惊，慌忙踏步上前，“仙尊明鉴，这小野修定是见着要被弑杀，故而满嘴胡言，血口喷人！”

    庆云子抬头，面色有些复杂地看了自己的爱徒一眼，淡淡道，“长夕勿忧，王散君门主自有明断！”

    范长夕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陆小鲲一眼，走了回去。

    王散君淡淡开口，“众所周知，苍云门大弟子范长夕，素有贤名，乃我仙门后辈之中的翘楚，另有‘道子’的美名。陆小鲲，你即便要诬陷，也是选错人了。“

    陆小鲲哑然失笑，稳稳立着，伸手遥指，“小时听书看电视，总觉得仙人恩德满天，故受世人敬仰。我想错了，如今看来，万般仙门，尽是红粉恶骨，卑鄙之徒！根本算不得仙！不过是一些拾了草头的俗人！”

    轰！

    这时，落龙山头顶，响起了一记极沉的旱雷。

    “陆小鲲！你放肆！”王散君须发皆张。

    无数仙门中人动怒，群情激愤。

    陆小鲲闭眼，想起极岛之上，那一张张因仙门法术而屈死的蛮民的脸。

    “人人皆言，九天之上有上仙。若有上仙，也是瞎了眼的上仙！不然！为何不开眼，见不得浊世之恶！”陆小鲲睁眼吼道。

    又一声极沉的旱雷。

    王散君大怒，跃到陆小鲲面前，抬手一掌，将他打趴在地。

    “仙门恶徒！有何颜面妄谈上仙！”

    “杀了他！”

    “恳请王散君门主速速动手！”

    一旁的夏迎春尖声大笑起来，山顶之上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散乱地垂到额前。

    申无花有些难过地扭过了头。

    夏迎春弯身，扶起了陆小鲲。

    “说不得，那便不要说了。”

    陆小鲲缓缓站起身子，咧嘴冲夏迎春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个硬骨头，总是不服气的。”

    夏迎春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陆小鲲。

    “不要怕，我们来世做一对小蝴蝶。”

    王散君冷笑，“天罚使待命，落雷！“

    四个仙门高手分布山顶四周，高举道剑，准备引雷轰死场中的两个罪徒。

    王散君慢慢踱回去。

    谷羽抬了抬眼皮，悠悠叹了一口气。

    范长夕冷笑，终究要死了。

    这时，落龙山上，吹起一阵狂风。

    一条生着独角的巨蛇，蜿蜒爬上山顶，蛇尾一扫，将其中一个天罚使打落。

    “古兽皇蛇。”谷羽喜道。

    古兽云鲸大伤，却又来了另一只古兽皇蛇，若能驯服，仙门必定无惧魔人！

    “看，那是古兽皇蛇！”

    “堪比秋水门云鲸的古兽啊！”

    于长歌咬着牙，这只古兽皇蛇，它自然认识。

    不仅认识，还有些仇怨。

    正当于长歌刚要走出去之际，独角皇蛇大口一张，一个披着鱼皮的矮小老人缓缓从蛇口走了出来。

    陆小鲲抬头大喜，“海周子来了，仙门之中，便只有他，会来为我们以身犯险了。”

    夏迎春笑了笑。

    海周子走出蛇口，抬头看了一眼落龙山上的太阳。

    “好久没见过这般猛烈的日头了。”

    王散君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先生是谁？今日是我仙门的弑魔大会，先生若是来观摩，可静坐一边。”

    海周子转头，看了看王散君，冷声道，“即便是你师傅路七海，也不敢这般和我讲话。”

    王散君闻言，心头一跳，自己师尊的旧识么，那可怠慢不得。

    海周子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谷羽缓缓起身，“多少年了，我以为你死了，想不到藏身蛇腹之中。”

    海周子摆摆手，“你我算不得熟络，我也不与你讲客套话。”

    谷羽淡淡嗯了一声。

    “这两个人我带走。”海周子指了指场中，淡淡道。

    “放肆！这是仙门恶徒！”司马琅起身喝道。

    海周子伸手，虚扇过去。

    司马琅被扇得脸面通红，诺诺不敢再吼，死死盯住海周子。

    “说话没大没小，便教了一些。”海周子道。

    谷羽闭上了眼，“你一己之力，如何带得走？即便加上皇蛇，你也带不走。”

    海周子笑了笑，“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来抢的。”

    陆小鲲望过来，海周子冲他笑了一下。

    “今日来这里，与各位做个买卖。”海周子道。

    “先生请讲。”

    海周子踏步，走到陆小鲲身边，尔后抬头看了一眼夏迎春。

    “这两个小友，皆与我有缘。前几日刚想通，人老了，能碰到上眼的人越来越少，这陆小鲲，我是极喜欢的。”

    庆云子眼珠一转，站起了身子，恭敬开口，“先生若是授衣钵弟子，我门下范长夕，颇有贤名，可随先生修习。”

    范长夕大喜，他终于明白，陆小鲲身上的诸多宝物，怕是与这个海周子有关，若自己能拜在海周子门下，大幸！

    海周子转头，看了看范长夕，嗤笑一声，“虽生得倜傥风流，却是个欺世之相，我要这等东西，有何乐趣。”

    庆云子干笑着坐下身子。

    范长夕咬着牙，冷冷盯着。

    谷羽望着还在嘶叫的皇蛇，“我猜，你要讲的交易，便是与它有关吧。”

    海周子淡笑，“你秋水山的云鲸大伤，若魔人挟仇而来，怕又是麻烦。魔子离狰，不可小觑啊。”

    谷羽默然垂头，极岛一战，单不说长老，也穹门门主赵西恨也被离狰斩落。

    谁也不知，那个蛮荒之地的魔子，还有几年，会长成另一个往生老人。

    “你要如何？”谷羽淡淡道。

    “我与皇蛇，替你们仙门，守山二十年。”海周子淡淡道，末了加上一句，“只守不攻。”

    谷羽面色微动，忽然又想到某一种可能性，“不妥，赤瞳若化魔，我等再无回天之力。”

    海周子眯起眼睛，“那你想如何？”

    “夏迎春自剐双目。”王散君在一旁淡淡道。

    “对极。”庆云子附声。

    场中的陆小鲲，忽然大笑起来，“可笑可笑，自诩仙门大家，这是怕到骨子里了么！”

    范长夕面色一冷，开口道，“陆小鲲作恶多端，应当尽数废去气海。”

    海周子闻言，冷冷盯着范长夕，“你应该知道，他的气海破了。”

    庆云子捻了捻鼻子下的胡须，淡淡道，“气海破了，还有重裹完好的一天，长夕的意思，是连他的气海也捣碎，不能让他继续作恶。”

    海周子大怒，电光火石之间，跃过来揪起范长夕，“仙门道子？居心如此歹毒！留你何用！”

    谷羽伸手，抓在海周子手臂上，“既然是谈买卖，总要讨价还价的。”

    海周子冷哼一声，将范长夕掷向远处。

    砰！

    撞碎了远处的一块巨石。

    “老前辈，你也休要怪我等，这赤瞳为魔，你也是知道的，若不遏制，怕是以后要出第二个魔头暮达。你虽为野修，但也是不愿见到那一天的吧。”王散君叹气道。

    海周子沉默，迈起沉重的步子，往场中走去。

    陆小鲲抬起头。

    “想不想活？”

    “想。”

    “即便像狗一样活着？”

    “想。”陆小鲲咬着牙。

    海周子转头，看向夏迎春。

    “他活着，我便活着。”夏迎春凄笑道。

    海周子沉默了一下，“下山以后，我帮不得你们了，我与皇蛇，要在秋水山守二十年。东海之滨，猴儿在那片竹林中。”

    陆小鲲肃然道，“前辈一向最憎尘世之事，为了我二人，甘愿出世相助，大恩！”

    海周子笑了笑，“陆小鲲，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欣赏你。”

    陆小鲲抖着身子跪下，夏迎春亦是跪了下去。

    海周子叹息一声，往远处走去。

    谷羽起了身，刚要走向场中。

    庆云子恭敬地出声，“谷门主，这等小事，我来做便好。”

    谷羽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踱去。

    夏迎春转头，眼睛出神地看着陆小鲲。

    陆小鲲红了眼睛。

    “总觉得看不够你，你不要动，让我再好好看几眼。”

    陆小鲲一动不动，除了眼睑下滚落的泪珠。

    谷羽走得很慢，走得再慢，总有走到的时候。

    “好了，好了。”夏迎春站起身子，笑盈盈地冲陆小鲲说道。

    “先生，我可以再看几眼那些人么？”夏迎春对着走到跟前的谷羽问道。

    谷羽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夏迎春往前看去，目光所及，看到了自己脸色悲恸的师尊，看到了得意的周长老，看到了苍云门门主庆云子，以及立在边上的范长夕，还有司马琅，王散君......

    陆小鲲垂着头，咬着牙，咬得牙龈渗出了血。

    滴入土里，混成血泥。

    “先生所怕的，不过是迎春的一双眼睛，赤瞳为魔，可我夏迎春从未想过化魔。今日听先生辨言，是想诛灭我二人，绝了祸害仙山的祸端。那么，我二人请先生放心。”

    谷羽沉默，缓缓闭上了眼。

    一场急风吹来，吹散夏迎春的长发。

    夏迎春伸出黏着鲜血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理了理鬓角的发。

    “陆小鲲，天黑了。”

    陆小鲲闻声，仰头大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