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章

    丽妃陵寝安葬之日，我带着逸儿去了。

    司马逸，司马娅的生下孩子的名字。俊逸飘洒，希望他是个洒脱无有束缚的人。

    这孩子临近埋葬之日，便突然间啼哭不止，我不知道是否他也感受到了。

    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一人与他血缘至亲了。

    我送他去见母亲最后一眼。

    天气凉了，便抱着他在那软和的襁褓中，跟在那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中，一路相送。这陵寝所在之地是苍凉的很，连只飞鸟都没有，只有那远远一两个山头，早已没了绿意。

    这周围无一户人家，连个活人在这地方都怕是难找，停留的人怕是也只有那入深山迷路的猎户了。

    不见活人，不见死魂。

    这是那国君的刻薄之处，亦是惩罚。

    不过就小爷我看来，此地地势开阔，视线一望千里，哪里都是苍茫大地，壮丽之境，卧与此处，再好不过了。

    小爷我同着送葬之人一路前行，渐渐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都散个干净利落。便只剩下我与这怀里的小婴儿了。

    最后连安葬墓碑的人，也草草离开了，无人祭拜，小爷我示意身后的信峰，将准备好的祭品摆放好，小爷我抱着逸儿立于墓前。

    “这么个石头土堆禁锢不了灵魂。”

    所以司马娅，你就摆脱这坟墓，展翅高飞吧，去你所眷恋的地方，再无一丝一毫的迟疑。

    “逸儿，以后不会再来了。”

    小爷我不想逸儿以后知道他有个母亲的存在，最起码在他能够好好的长大之前，不会希望他知道。

    “会有好长时间，你都要一个人了。”

    若是有一天，或许逸儿会回来，亦或是再不回来了，毕竟这个女人从未想过留下逸儿。

    “你就好自为之吧。”

    以后，你们再无瓜葛了。

    周笑川陪着彦欢和逸儿在这里祭拜逸儿的母亲，这个女人与他与彦欢之间都是有些瓜葛，今日，斯人已逝，就让这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走吧，我们回去。”

    祭祀已完，自然是回转。转身离开之际，小爷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绝不能够在这里的人——我那小皇侄司马谨。

    不过第一眼看到时，我觉得我定是认错了。司马谨虽是个体弱多病的，可那强悍之处正常人都不遑多让，绝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像是个丧家之犬。

    衣服是破的，蓬头垢面，脸色苍白似鬼，那双眼睛却是殷红似血，连小爷我一眼都没有看，便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坟墓走去。

    一步，又一步，走的异常艰难。

    他的腿受伤了。

    看到此处，小爷我自然明了，我那兄长怕是最大的赢家了，我无需为他担惊受怕了。

    可要说有几分的欢喜，如今也被眼前的一幕冲淡了。

    因为司马谨在扒坟。

    用他那双向来是养尊处优的手，扒着刚刚被人用石块建好的坟墓。自然，不多是那双手早已经不堪，鲜血淋漓。

    小爷我瞅着特别的不落忍。

    “长姐，长姐，我错了。”

    “长姐，长姐你回来吧，你回来，谨儿带你回家。”

    “长姐……”

    “长姐，你跟我回家……”

    司马谨不需要那王位了。

    其实从来都没有需要过，就为了那区区的帝王之位，他跪在长姐门前，赌长姐从小到大最是疼他的那片心，赌他能够让里面的人心软。

    他一开始，没有想要那王位的。

    真的，没有。

    可是，这大庆王室再没有人有资格坐上那位子了，他便是那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登位了。

    那日长姐站在台下看着他，泪水盈眶，他知道长姐开心。

    从来都没有的开心。

    原来，这个高处还有一个用处，那便是让长姐看到他，让长姐开心。

    母后死后，长姐很少开心。

    他是长姐一手带大的，长姐在那小时候便开始照顾他了。如姐如母，给了他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可以给的温柔。

    可是他把长姐推入了火坑。

    因为年幼，他被朝堂大臣把持朝政，长姐替他谋划应对之策。

    因为体弱多病，长姐对他照顾起来多加用心。

    只为了他。

    可他却是送她入地狱之人。

    他的无能，造就了今日的悲剧。送长姐去了那遥远的异国他乡，让她一个女子，为了那所谓的江山社稷，身先士卒！

    他的懦弱，让那群人怂恿他，撺掇他去了那长姐门前，自以为是的认为跪上了两个时辰，长姐便会心软，便会松开。

    他的天真，让他傻子一般做着颠覆大夏国的春秋大梦。

    却不知因为自己的愚蠢，他失去了这个世间最爱他的人。

    明明……

    明明一开始，他只想要她开心的……

    那随着欲望膨胀，吞噬自我，再没了那原来的模样。

    回不去了，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

    这结果，并非他愿，却都是他一步一步，分毫不差的走来的。

    司马氏向来多少冷血无情之人。

    司马氏向来聪慧过人。

    这“聪慧过人，”这“冷酷无情”，成就了今日他这般光景。

    何其讽刺！

    自诩聪慧过人，竟是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丢个一干二净，还在那里忙忙碌碌，怡然自得！

    觉得世间之事，俱在掌握之中。

    他，握住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长姐，你带我回家吧。”

    他找了那许许多多的地方，长姐远嫁的两年里，他从未在皇宫里睡过一个安稳觉，从未觉得那冷冰冰的房子是他的家。

    家人都没有，怎可称之为家？

    他的家人，在那遥远的异乡。

    今日，让他寻到了。

    长姐，你带我回家吧。

    小爷我眼睁睁看着司马谨在那坟墓前，一点点的气力衰退，直至再无生息。

    他整个人趴在那坟墓上，双手鲜血淋漓，指甲外翻，可见指骨，可那趴在坟土上的脸庞，难得的带着孩子般的安详。

    一脸的平静。

    从那么远的大庆国都赶到这大夏的边界之处，独身一人，远行千里，只为了见他这位皇姐最后一面。

    找到即是安息之处。

    小爷我突然恍惚看到了那司马谨脸上的笑意，他原来也能够笑的这样的温暖，灿若朝阳。

    只是丢了那个重视的人，他便再不是他了。

    他是如何得到他如今得到的一切，他又是如何丢了那所有。

    用他最为珍视的东西，换来了他不屑于顾的一切。

    不知，他作何感想？亦或是不用猜测，今日伏在那坟墓之上，一脸安详死去，这就是他的答案。

    这世间，无有那些个后悔药，即便有，你也买不起。

    只因为若是拿来了，后悔了，那个站在原地的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拿给在时光里的那个珍视的人，却再也没有那段时光可以让你回去了。你转身的一刹那，这世间便再不是那个你怀念的以前。

    时间，不是什么治愈一切的良药。

    它能够让人忘了，也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何从忘了？入骨食髓，一个人的根本，活着的全部支撑和温暖。

    抽了它，便塌了。

    那不叫做遗忘，那是摊废墟。

    对一摊废墟而言，谈何遗忘……

    只不过，若是那日，天气晴朗，日头正好，再路过那个地方，想起那个场景，透着那遥远的时空，感受着那遥远而又熟悉的温暖。

    时空不可阻。

    生死亦是如此。

    望着那趴在坟上的司马谨，那样的睡脸，我突然发现，自己这许多年，其实从未放下过，亦是从未忘过有关我那爹娘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只是个嘴角的上扬，从未忘过……

    一直都将他们深埋在心里那不可触摸的角落里。

    那是个港湾，让我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在那里，我可以直接同着他们说，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希望他们回来，希望他们依然陪在我身边。

    亦或是当时，他们没有用那两双手将我托出那车窗之外。

    若是如此，该有多好……

    “欢儿！欢儿可有受伤！”

    看着一脸疲惫之色，却千里迢迢赶之此处的人只为能够亲眼目睹我安好与否，还有这身后一直默默保护爱着我的周笑川，风风火火却对我随传随到的五儿，将来，或许还有这个怀里的小逸儿……

    老爹，老娘，我如今过很好。

    真的。

    “哥，我没事。”

    将逸儿交给周笑川大步流星，赶到那人面前，他如今一脸疲色，必然是殚精竭虑了这许久，好在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安心了。

    “禀殿下，贤王，王上他已经身亡。”

    大庆第十二代君主，大庆司马氏司马谨身亡，无有子嗣，帝位传于大庆法王殿下司马金，至此终将了解。

    小爷我如今留在这大庆王宫里，我那兄长如今是大庆国的继任者。

    小爷我选择弃权。

    弃权的由头，小爷我喜欢男人，还是那敌国之人。

    此语一处，自然是有的好看的，小爷我便做了那缩头乌龟，在这王宫大院里，逗弄我那小逸儿。

    小爷我不喜欢那王位，可也害怕终有一日，有人在我同兄长之间起了那挑唆之意，我不会，兄长不会，可这世间的悠悠之口，他们会。

    人言可畏，口诛笔伐可伤人与无形。

    小爷我便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如此一了百了，如此多好。

    小爷我见过那前车之鉴，不想做那同一个地方跌倒的第二人。

    小爷我找人，将那小皇侄葬在了那相邻的山上，与他那长姐遥遥相望，再无人相阻。

    不知小皇侄，如今可还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