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银甲,正是那道熟悉的身影。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总是要等到最后时刻才舍得出现。
勒住马步,安静的等着他过来。那四人的眼神由狂喜渐变成惊愕,关切而担忧。
他怎会须发皆白,武功尽失,变得如此虚弱,连布条包裹起来的长枪都要身后的女子帮忙拿着了吗?
她正要开口,见他抬手后便不再出言询问。景字旗下,令行禁止,不问缘由,这是军纪。
其余两人也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拍马上前把他拱卫在中央护了起来。
长街尽头的北城楼依稀可见,起风了。那面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终是引起不少民众的注意。
“是大将军。”那些民众跟在他们身后。
晨雾尚未散去,北城楼上主持防务的将领岳峰已在巡视。他在城楼上凝视城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下面混乱不堪,毫无秩序,哀鸿遍野,一片末日来临的景象,他们是被驱逐出城的贫民,无处可去,只能聚集在城门外,苦苦哀求,祈祷。
人性的隐藏的黑暗面在绝望中悉数展现出来,被遗弃的人群,烧杀掠抢一旦开始,便疯狂的蔓延,骚乱无法停止。岳峰转过身不忍再看城下那些荒诞血腥的场景。
而此时一面黑底绣金旗徐徐破开晨雾,出现在北城楼下。
“来者何人?”他在城楼上喝问道,其实在他看到这面旗帜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下面是谁。
“战将姜无双,奉大将军之令,出师北征,复我河山!”红甲鬼面的战将朗声回答。
话音刚落,跟着身后的民众猛然沸腾,激动地欢呼起来。
“大将军要北征了。”
“太好了!”
“大将军定会大破魔族。”
......
岳峰右臂举起,城垛上的士卒拔箭开弓,对准了下面几人。他冷冷的看着下方几人和民众,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陛下已经下令封城,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开城。而你也不再是大将军,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速速退后,不然休怪我无情。”
那几人看到弓箭手对准了他们,拔出武器,把中间那道瘦削的白色身影拢得更紧些,怒视着岳峰。
宋韵也抬手按住背在身后的琴匣,这是一把琴,也是一把剑,凤凰古琴剑。
周围的民众一片哗然,有人高声骂道,“岳峰你真不是东西,竟要对大将军出手。”
“你龟缩在这城中,还不让大将军北征。”
......
有人开口后,咒骂声越来越多。不少人都曾跟他熟识,看着他长大,直到他后来被大人物看中,成为了朝廷器重的将领。
岳峰在城楼上看着下面汹涌的民众,眼神依旧坚定。魔族南侵,他正值血气方刚,如何不想北上征战,但是他不能,更不能违抗君命私自放他们出城,一旦开城门,这些人出去,那些被驱逐出去的贫民也会不顾一切地涌进来。
那道白袍银甲的身影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岳峰看着那人的眼睛,心绪莫名的起伏跌宕。
“再不退去,我就下令放箭了。”岳峰强行驱逐心中的念头,再一次通告。
那道人影不为所动。
“放箭。”他咬了咬牙,下令道。
“你敢?”人群分开,一个年过七旬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浑身哆嗦着厉喝道。
“停,停下。”岳峰脸色大变,急忙止住部下,飞一般的跑下城楼。
“母亲,你怎么来了?”他急速跑到那老妪面前搀扶着她。
“你怎敢如此?”那老妪见他下来,丢了拐杖,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怒骂道:“逆子,给我跪下。”
这是她第一次打儿子,以往不管他有多调皮,闯了什么样的祸她都不舍得打骂一句。
岳峰第一次见到母亲发怒,即便在那么多部下面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当即跪倒在地上。“母亲莫要动怒,伤了身体。”他不解母亲为何动怒,很是担忧她的身体。
他自幼丧父,是母亲靠挖采野菜换取微薄的收入辛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习武,不知吃了多少苦。一辈子未曾享过福,便是因为以往寒冬腊月到郊外寻挖野菜落下的病根,现在常年病痛,卧床不起,不知今日哪来的力气拄着拐杖跑到这里来。
如今,他终于出人头地,可以供养母亲了,他不敢离开洛阳,只希望能在母亲有生之年好好伺候她。
“我辛苦了大半辈子,便养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儿子么?”老妪厉声说道,一句话未完,便老泪纵横,剧烈颤抖着抹起了眼泪。
岳峰看到母亲哭了起来,心中更加惊慌,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孩儿不知哪里失了忠孝,还请母亲明示。”
“你身为大秦将军,为何不率军保家卫国,收复河山?贪生怕死只知道龟缩在这洛阳城中,哪里算得上忠诚。还胆敢阻挠大将军北征,使我岳家蒙羞,孝义何在?”老妪红着眼眶质问。
“母亲,孩儿我,我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我离开了,谁来供养伺候母亲?阻挡大将军是因为陛下的旨意,若是违抗,要株连九族,岂不是害了母亲?”岳峰趴在地上痛哭解释道。
“你这孩儿,怎会如此不明大义,没有国,哪来的家?昔日始皇帝率领无数人族英豪殊死奋战才有了大秦国,你才有机会活到现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不过一个将死的老妪罢了,何须为我顾虑那么多。”老妪说道。
“可是,母亲你辛劳了大半辈子,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你...”岳峰哽咽着,不知怎样说下去。
“峰儿,听着,生逢此乱世,若是真的要死,我只希望你能死在沙场上,死在这面旗下。”老妪含着泪用粗糙的手掌抚过岳峰的每一寸脸庞,指着那面黑底绣金旗说道。
然后,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拔出岳峰的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好孩儿,放心去吧。”
岳峰看到母亲此举,睚眦欲裂,大吼,“不...”
“韵儿。”白袍男子动容,轻唤一声。
不需他提醒,宋韵早已出手,那把佩剑紧贴在老妪的脖颈上,不能再动弹丝毫。她身形一闪,出现在老妪身旁,拿下佩剑,搀扶着她。
岳峰眼看着母亲要自刎在他面前却无力阻止,心如刀绞。此刻看到母亲平安,赶紧上去抱住母亲,惊慌失措的哭道,“孩儿这就开城门,随大将军北征,只求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再有轻生的念头,孩儿知错了。”
“我会照顾好大娘的。”宋韵说道。
“开城门。”岳峰下令,他丝毫不敢耽搁,生怕母亲再生出绝命的念头。
“请大将军恕罪,许末将追随左右。”岳峰单膝跪在地上行礼道。
一些守城将士也拜倒在地上,不过千人,请愿追随。
姜无双看到白袍身影点头后,勒马上前说道,“列阵,点兵。”熟练的指挥他们重新编排阵列,并且快速说了一遍军纪。
“大娘,你且站稳,我为他们击鼓送行。”宋韵松开老妪。走向白袍男子,把长枪递给他。
宋韵看了一眼手中布条包裹着的长枪,上面缠着一根丝线,绑了一个精致秀气的蝴蝶结。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可这个蝴蝶结不是她绑的。
他接过,拉开蝴蝶结,布条随风飘落。露出那流淌着淡黄色星芒,若流萤萦绕不散的长枪,提在手中,宠溺的望着眼前一身绯红衣衫的宋韵,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宋韵心中有千般话语,却说不出口。
“你欠下那么多情债没有还,可一定要回来。”最后她只红着眼眶说出这一句,不敢眨眼,怕在眼中泪水溢出来让他看见。
“知道了,我会回来的。”城门打开,他笑着回了一句。策马横枪,踏雪而行。
宋韵登上城楼,拿起鼓槌,敲响了牛皮战鼓。白马踏着征鼓的节奏缓步出城。城门外的贫民如巨浪般汹涌挤入城门,看到迎面而来的白袍身影。徒然安静下来。
他们悄无声息的,像潮水那般退开,给这支不足千人的军队让出一条通道。
雪停了,太阳初升。他的战袍在微风中飘舞。
宋韵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道在第一缕曙光照射下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滴无声地滑落。
你看到我写《洛水赋》的结局了吗?
书中那个白袍银甲的将军。
他临行前跟我道别,
我为他披上战甲,
为他擦拭缨枪。
埋下了一坛祝捷酒。
他提枪跃马踏冰河,
抬手破尽百万敌。
归来时眉目依旧,
听我抚琴,
畅饮一坛笑谈战时风云。
......
秦末世皇帝二年冬,有绯衣女子舞鼓,将军北征,一战破晓。
第二章:绯衣舞鼓,将军北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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