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沈凝棠原本是站在唐慕尧身后,见沈凝月从草丛中冒出头来,便立刻上前几步,语气中满是怒意。
这个女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又来坏她与将军的好事?!居然引得慕尧哥哥亲自动手射箭!她算什么东西!
沈凝棠要的,是她离唐慕尧越远越好,最好去死!
“沈凝月?好大本事连这里都能跟来?”唐慕尧嘲讽道。
薛沉扬眉,薄唇微勾,道:
“撞见二位寻欢于此是我眼浊。只听说唐大将军在外御敌率将勇猛,不想即便在国都亦偏爱在外风流。”
沈凝棠心下一颤,这……这个女人,竟然敢这么对着我们说话?
唐慕尧显然被这句话激到了,眼中怒意更甚,扬言道:
“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给我杀了她。”
他本来打算使些手段让这个女人在婚期当天消失,却没想到她竟然窥见了他与凝棠,这不仅会让凝棠蒙羞,而且若被国帝知道便是藐视圣恩,而沈凝月,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愿多看两眼的尚书小姐,顾起利益,眼前这个女人,她该死了……
“不要!”沈凝棠话锋一转,眸中瞬时盈满泪水,
“慕尧哥哥,姐姐所犯之过无非是爱慕将军,姐姐虽嘴上不饶人但亦是气不过我与将军的情意,姐姐素来莽撞直言直语,凝棠恳请将军宽容以待家姐。”
话语一落便福下身来,尽显委屈与温婉。
唐慕尧扶起沈凝棠,眼中满是温柔。
“别一口一个姐姐,我听着刺耳。”薛沉(沈凝月)轻嗤,漠道。
“你闭嘴!”唐慕尧转头,视线再次聚集到薛沉身上,这个女人是脑子被踢了,竟然这般不知好歹。挥手命令侍卫道:
“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群红甲侍卫淌过温泉,迅速向薛沉围来。
沈凝棠暗自心欢。
薛沉扬起手中刚拔下来的利箭,眸中沉下一片暗影,用尽力气,对准目标,迅速出击。
长箭从薛沉手中飞出,直直逼向沈凝棠。
唐慕尧骤然一愣,须臾闪至沈凝棠面前,一把接住了横空飞来的箭。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懂武功了?
“将军,人跑了!”红甲侍卫站在没过腰间的草丛之中,喊道。
脸色因愤怒而泛青,唐慕尧厉声喝道:
“愣着干什么!今夜她不死就是你们死!”
薛沉不敢怠慢,尽管身上已遍布伤痕。在草丛之中曲折穿行,她不能冒出头,现在她在暗,对方在明。
这是优势!
一路疾驰,不知何时她已跑出了草丛茂密之地,山路有些湿滑,想必是最近下过细雨。
身后的红甲侍卫迫近,肩部的血在背后大面积蔓延,薛沉的手脚越来越迟缓无力。
不能停!
薛沉暗自打气。
面前是一片碧绿的竹林。
风声隐隐,龙吟细细,白雾弥漫,一眼望不到边。
薛沉快步踏了进去,顿时身影消逝在侍卫眼前。
众侍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贸然进入林子。
这竹林是丁家在东齐国的地盘,里面不仅迷雾阵阵,摄人心魄,更是机关重重。
贸然闯入必死无疑。
何况,这关乎鄢国与东齐的政治利害。
鄢国大族丁家两大世子皆从小在东齐长大,长居于此,非帝王传召不可私扰。
这女子进去,凶多吉少!
比起追杀一个将死之人,免去给将军惹上一身麻烦才是上策,于是,红甲侍卫便相视退回,待禀报后另作打算。
薛沉进入竹林不久,脚下的力便一分不如不分,眼前蓦地一黑,晕了过去……
侍卫回到温泉边,齐齐跪在唐慕尧身前。
“人呢?”
“回禀将军,沈小姐她,跑进了竹园。”
“什么?唐家养你们有何用?连个女人都抓不住!”唐慕尧惊怒道,“这个贱女人,还真会挑地方!”
竹园内。
薛沉恍惚间,眼前出现模糊的人影。
穿过一片白雾,渐渐地,那人影越来越清晰,一步步朝她走来……
爷爷!
爷爷怎么会在这里?!爷爷也穿越了?!
慈祥的笑容在爷爷脸上铺展开来,一如当年教她认字、教她习武时的模样,和煦的光打在他脸上,眼中却尽是沧桑悲凉……
那是以前,现在眼前的爷爷突然让她觉得,笑容是真的笑容,眸子里是坦然和纯澈。
“父亲!”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拉着爷爷宽大的袖子,洋溢着天真童稚的脸庞,嗲里嗲气着说:
“陪我玩,陪我玩嘛!你都好久没检查我的机术了,前日组装的星斗又少了一部零件……”
爷爷俯下身来,将孩子一把抱了起来,用鼻尖逗弄那圆圆的脸道:“好嘞,便让为父瞧瞧是哪一步难倒了我聪慧的儿子。”
父子俩甚欢,转身朝白雾中走去,离薛沉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爷爷……”薛沉低声呓语。
朦胧中,似梦似幻……
薛沉只觉被人拦腰抱起,一路行了不少时间。
翌日,晨。
眼皮似乎挂了千斤般的重物,薛沉极力想睁开眼,却也是无可奈何。
视线好不容易被拉开一条缝,模糊无力地垂着眼。
只这一眼,薛沉身子蓦地一僵。
如墨的黑发拂在她颈肩,男子俯身,手指传来温热的触感在胸前来回游走……
被人轻薄!
薛沉扬拳挥向男子,那人却任由拳打落在身上,手上动作不停止半分。
“你是谁?要干什么?”薛沉几乎是花了所有力气才说出口。
那人手上动作顿住,两指封住薛沉的穴位,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再次晕了过去。
男子上完药,理了理薛沉的衣襟,将耷拉在外依然握拳的手放进被子里,葱白手指轻轻掠过女子脸庞,停留在颈间一道血红的刀口之处……
男子剑眉微蹙。
“咚咚咚!”男子耳边传来敲门声,他起身离开。
门外。
“陛下召见。”一紫袍锦衣男子低声道。
“所为何事?”男子应道。
“东齐边境之事仍有变故,他拿不准主意。”
“即刻进宫。”
男子看了眼屋内正熟睡的女子,旋即转身道,
“照看好她。”
快步离去了。
烛光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金顶红门,古色古香。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五国的王者。
“本帝一再忍让,可那南陈不识好歹,非要夺吾边陲之镇。唐将军,你说可如何是好?”
“回陛下,臣以为该进,我东齐乃五国之首,自是要护住疆土以做表率,展我强国之势,以免他日四国效颦,都来欺我东齐边陲,陛下,微臣愿带精兵驱逐南陈。”
国帝闭眼轻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明显此回答并不称他的心。转而问道:“蓝澈,你觉得呢?”
殿下之人作揖,道:“回陛下,微臣恰好与唐将军意见相反。”
“哦?”抬头,蹙眉道:“那你的意思是该退?”
蓝澈浅然一笑,“是。也不全是。唐将军大可带兵前去,在外人眼中千军镇是东齐边陲重镇之一,又临近南陈,这是对东齐派兵最大的不利,南陈此行踊跃用兵,拿下千军镇似是志在必得,千军镇临近荒沙,与辽镇又隔着一江水,南陈要夺,不如就给他们。”
“若是他们不死心,再攻辽镇呢?”
“那就要看唐将军的了,南陈亦有一重镇,名曰清风镇,与千军镇相隔不过百里,以清风镇相挟,南陈便不敢进。”
殿中人不会不知道清风镇,这是南陈与西疆国互通经济的一大要塞,清风镇若失,必定重创南陈。
只是,清风镇亦处在荒漠之中,据说每月月末大漠都会起五日黄沙,清风镇百姓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就躲进别的镇子里。
黄沙凶猛,况且在南陈境地,别的国家就算将清风镇争夺下来也只会沦为一块无用荒地。
但若是拿来威胁南陈,必然再好不过!
“咳咳!”人群之中突然传来咳嗽声,左相走上前来,作揖道:“陛下,妙计啊!”
国帝端起茶杯啜饮小口,不置可否。良久挥了挥手,示意殿中人退下。
满屋浸着竹林的雅香。
眼珠滚动了两圈,薛沉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身体再没有原先醒来的撕裂般的疼痛感,拉开衣领发现伤痕都已结疤。
薛沉嘴角一抽,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种奇药。
离开绵软的锦榻,眼前是竹木做的家具,半圆的竹木桌上插有几枝梅花,映衬得格外清逸雅致。
薛沉拉开房门,刺眼的光芒霎时洒进门来,碾碎了一地隐晦。
“呀!你醒了!”从门外走近一个蓝衣华袍的男子,阳光伏在肩上,长相清俊,眸含笑意,风度翩翩。
薛沉在沈凝月的记忆中扫过,没有这人。
“身体感觉如何?”男子询问道。
“还好。”薛沉冷然。
“那便好!”男子悠然一笑,
“我叫丁覃(tan),这里是我家,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我早就让人给你准备好饭菜了,你先进屋中坐坐,饭菜马上就来。”
薛沉亦回给他一个笑容,道了声多谢后便走进屋中。
没错,她的确是饿了。
丁覃随在身后亦走了进来,念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啊!我隐约记得你,你好像是叫,沈……沈凝什么来着。”
“呃,我记性不好,你是沈尚书家的女儿吧,唉,他家女儿都是凝字辈,太容易弄混了。”
“我进京的少,只会在过大节的时候去城里,你别见怪,要说真的,对你们沈家几个女儿我还真有点脸盲。”
他坐上凳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是记住你了。”
薛沉抚了抚鬓角,也不言语,任由丁覃说着。
“那……那个你别见怪,我这府中好久没来人了,大哥和仆人们都不爱搭理我,所以我憋了一肚子的话,很难受,你能明白吗?”
丁覃嘟起嘴来,“嗯…其实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
丁覃话还未尽,一群风髻露鬓,着浅绿色衣衫的女婢便端着碟碗款步而来。
待吃食全部上桌,薛沉才拿起竹筷饮食。
“怎么样?好吃吗?”丁覃两眼放光,嘴角是一如初的明媚的笑。
“还好。”薛沉在吃饭之余回答道。
“什么叫还好啊!明明是蓝……”
丁覃眼珠一转,见薛沉并没注意到,便笑言:
“是我精心吩咐做的。哦,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薛沉一怔,对啊,自己究竟……该叫什么名字?叫沈凝月吗?留在一个欺凌自己的家族,叫薛沉吗?留在一个爷爷讲述的谜中。
还是与两个过去的世界都告别,去为自己活一次。
“诶,诶你怎么了?”丁覃在薛沉眼前挥手道。
“沉月。”薛沉抬眸道,“是我的名字。”
她不能与过去告别,那都是真切存在的,没有必要去隐瞒它们,拒绝不了,
那就接受!薛沉和沈凝月都是自己……
“沉月,你不是沈家的三小姐吗?”丁覃疑惑道。
“以后不是了。”
第三章 沉月,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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