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正月几号，爸爸突然说想请亲友们来家里聚餐。

    刘旺问他为什么。

    他说咱们家最大，亲友们商量好的，顺便来看望一下他。

    刘旺觉得有点好笑。

    应该说咱们家最空吧？

    虽然他很不满，可他又拦不住别人。

    那天家里面来了很多人，有些人刘旺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有些人见都没见过。

    当然，住隔壁的侄子也会过来。他很早就跑到刘旺房间里和他一起开黑。

    听着房门外人声嘈杂，刘旺有点不太想出去。

    他跟爸爸说，自己身体不便，就不到外面去吃了，到时候端一份饭菜来房间里就行。

    到访的亲友们一个个来他房里慰问他，所说之话无非是你怎么那么不幸，要快点好起来啊，都要听腻了。

    自从有几个小孩来了之后，家里就不是嘈杂了，简直是喧闹，像菜市场一样。

    刘旺戴上了耳机，可是又不敢把声音开得太大。

    “表哥，你是怎么受伤的？”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刘旺看了看她，发现脑海中并没有对她的印象。

    “我被汽车人袭击了。”

    “啊？”小女孩坐到床边，“你是霸天虎嘛？”

    “可能是吧。”刘旺淡淡地笑了笑。

    “那你是不是，可以很长时间待在家里，不用去上学啦？”小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是啊。”

    “哇，这么好！”小女孩的眼睛里有星星闪动。

    “待在家里有什么好？”

    “可以每天躺在床上玩手机啊！”小女孩推了推眼镜。

    “很无聊的。”

    “你怎么不出去吃饭啊，我们都快吃好了。”

    “我这个样子不方便啊。”刘旺举起自己系着绷带的手臂。

    “唉，好滑稽啊。”小女孩笑了笑，“像个木乃伊，就差把头也包起来了。”

    侄子吃完饭，也从外面进来了。

    刘旺靠在门框上，看着客厅里的人群。

    大家围着一张巨大的圆桌，那应该是爸爸特地借来的吧，不然就那几个小小的茶几，哪够这么多人吃饭？

    饭桌上的饭菜早已不再冒着热气，除了那个摆在正中央的火锅。那台大屏幕的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着有一段时间很火的《花千骨》。

    刘旺猜遥控器应该掌握在某个女同志的手里吧，因为男同胞们个个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桌上的发光砖头。

    好像，聊过一段时间之后，大家都把可以聊的话题聊完了。只有个别人还在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大多数人要么看电视，要么刷动态，有几个孩子已经开始打王者荣耀了。

    像外婆这样不会玩智能手机，又不怎么说话的，就只好愣愣地看看电视了。

    刘旺觉得渴了，他想去拿瓶饮料。正当他打算向门框外迈出一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围坐在大圆桌周围的人们有些异常。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直到最后，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影子，就像当初的自己和林若雪一样。

    变成影子的他们，有的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有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刘旺已经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不知道他们是喜是忧。

    后来，他们挪动锅碗瓢盆的声音不见了，手机发出的叮咚叮咚声也不见了。那些原本在高声交谈的人，声音也戛然而止。

    只有电视里，花千骨撕心裂肺的吼声仍在客厅里回荡，凄厉而瘆人。

    他有些不可思议，一步一步拖动身躯，挪到客厅里的众人面前。

    他们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刘旺在每个人面前都晃了晃，还把手伸到他们的面前，挡在他们和屏幕之间。

    然而，在他们的眼里，刘旺反倒像是透明的一样，该玩的玩，该刷的刷，该聊天的聊天。

    “喂，你们跟我开玩笑呢？”刘旺开始变得焦虑。

    他在客厅里晃来晃去，不知所措。那些发光的砖头里的画面，仍随着他们舞动的手指不停地变幻着。

    “你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刘旺猛地抬起头，爸爸正拿着一瓶红酒走过来。

    他惊奇地发现，爸爸居然没有变成影子。

    “爸，你看他们？”刘旺指了指那群变成影子的人。

    其中包括那个来过刘旺房间的小女孩，她此时此刻正低着头，坐在她妈妈身边打游戏，而她的妈妈好像是在聊微信。

    “他们怎么了？”爸爸不解地问道。

    “你就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吗？”刘旺故意提高了音量。

    然而那些人仍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

    “有什么异常？”爸爸看着人群，一脸困惑。

    刘旺有些惊讶，他竟然看不出那些人已经变成了影子。

    爸爸没有近视，眼睛比他好多了，不该看不出来。而且，自己说的话他们好像也没有听见。

    不对，这不是爸爸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刘旺拿了盒牛奶，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之后，原本静得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客厅，居然又开始喧闹起来。

    交谈声、电视声、手机提示声，还有小孩子的嚷嚷声，交织在一起，像交响乐一般。

    刘旺愣了一秒钟，立刻推开门。说时迟那时快，门和门框之间刚有一道缝隙，交响乐立刻就停了下来。

    他看到的，仍旧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阿旺，我们正好说到你呢，你过来。”爸爸朝他挥了挥手。

    刘旺应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爸爸旁边坐着的是小姑姑，她正在看微信朋友圈。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那些人的脸和轮廓，刘旺只能依稀分辨出来，而那些手机屏幕上内容，他却可以很清晰地看到。

    他走到爸爸和小姑姑之间。

    爸爸对他微笑了一下，而小姑姑仍在看着朋友圈。

    他也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着，等着他们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表情僵住了。

    “你怎么了？”他问道。

    “你把我叫过来的啊。”刘旺答道。

    “你小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她？”

    “啊？”

    刘旺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姑，她把手机放在铺着塑料膜的桌子上面，右手食指在屏幕上轻轻地滑动。

    她哪里有说话？

    “她说什么了？”刘旺疑惑地看着爸爸。

    “你没听到吗？你的耳朵也出问题了？”

    刘旺又一次转向小姑，确认她在玩手机，她没有对自己说话。

    “她根本什么都没说好不好？”刘旺有些烦躁。

    “你怎么回事啊？哪里不舒服吗？”爸爸起身，注视着他。

    刘旺环顾四周，除了爸爸和他以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影子，连他们身上本该发出的声音，也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

    他看向外婆，她正傻傻地看着电视，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嚼了半天。

    前几天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怎么了？”爸爸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也许小姑真的对自己说话了，但是自己却听不到。

    她可能和爸爸一样，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可是自己却只能看到，她低着头摆弄她的手机，就像在座的其他人一样。

    这是自己的问题。

    刘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他再也没有变成影子过，但那诡异的事情却像病毒一样在他周围的人身上传播。

    会不会某一天，连爸爸也变成那样，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感到慌张，可是他无能无力。

    他没有再理会爸爸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走回房间。

    “喂？阿旺？你怎么回事啊？别人跟你说话你都不理睬的？太没有礼貌了吧。”

    刘旺关上门，爸爸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他原以为，房间外面是地狱，回到房间就是回到净土。

    可是他忘了，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他的侄子。

    侄子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戴着耳机，低着头。

    值得注意的是，他也变成了影子，跟外面那些人一样。

    刘旺不再试着能叫动他，他直接登上了游戏，给侄子发了一条消息。

    林若雪变成影子的时候，他就曾用QQ聊天“唤醒”过她。不过只成功了一次，后来就没有用了。

    刘旺期待着，可是过了很久，侄子依旧在那自顾自地打游戏，没有理他。

    “你如果再不起来，我就坐你身上了哦？”刘旺挪到他的面前，注视着他。

    可他依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刘旺试着去摘下他的耳机，可是他的耳机和他一起变成了影子，他又试着从他手机夺过手机，最终也失败了。

    于是，他干脆转过身，一屁股坐了上去。

    果然，他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想象中的屁股上传来的触觉以及侄子由于惊讶发出的大吼声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只是重重地、毫无阻拦地坐了上去。椅子还由于惯性往后滑了一下。

    原本刘旺打算在接触到侄子的大腿的时候收一下力，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他定了定神，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身上飘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是侄子的影子。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被侄子附体了一样。

    他赶忙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脸讶异地看着那个仍旧坐在椅子上面，激动地打着游戏的侄子。

    这算什么？太荒唐了。

    刘旺呆呆地看着他，直到天色渐渐昏暗，门外的嘈杂声渐渐变轻。

    侄子将充电器从插座上拔了下来，迈着大步子推门出去，连瞥都没瞥他一眼。

    刘旺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跟上去，直到侄子离开家门。

    “诶？阿旺。”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哪了？刚才小侄子找了你半天。”

    “我一直都在房间里。”刘旺淡淡地说道。

    “这不可能啊，小侄子他也几乎没出过门啊？”爸爸疑惑道。

    “你爱信不信。”刘旺懒得跟他解释，反正他也理解不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做生意、谈生意。

    “你晚饭想吃什么？”

    “我叫外卖吧。我不吃剩菜剩饭。”刘旺走回房间，关上门。

    爸爸看了看满桌的剩菜和一地的瓜子皮，无奈地叹了口气。

    请客在家里聚餐的后果就是，往后至少一个礼拜，都不愁没有剩菜吃。

    刘旺点了份外卖，又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