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很冷，陆巡一个人走在围墙底下。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一墙之隔，墙外是危机四伏的禁区，墙内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学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巡已经习惯了在方寸之间的生活，只有回到安全区才能心安，这个年代的人类大概已经忘了跨越大洋纵横世界的感觉，他们在猎人与丧尸，饥饿与死亡的夹缝中挣扎求存，把自己圈养起来。

    有时候，陆巡觉得人类真正的敌人并非丧尸，也并非猎人，甚至不是末日病毒……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以往的陆巡很少考虑这些问题，因为他只是个小弟，上校的小弟，赵高的小弟，主任的小弟，天塌下来了有他们扛着，事关人类未来的重大问题轮不到自己来考虑，他们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去干什么，把活干完了回去倒头就睡。

    那时候的陆巡觉得，自己当个小弟也挺好，当大哥还要冒着枪林弹雨带头冲锋，小弟可以跟在大哥身后缩头缩脑，对面有子弹来了也是先打死大哥。陆巡认为自己会这么当小弟一直当下去，一直当到消灭末日病毒和猎人丧尸，迎来世界的新生。

    自己认识的这些人……譬如赵高，柠檬，贝儿，罗成，上校，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地活到最后。

    但在某一天，一切都颠倒了。

    赵高死了。

    这一刻陆巡猛然意识到，谁也没规定过哪个人不能死，既然赵高会死，那么柠檬也可能会死，贝儿可能会死，上校可能会死，甚至连人类本身也可能灭绝……这个世界并不总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谁规定过世界总会好起来？

    他所处的时代，真的只是黎明前的黑暗么？

    陆巡顺着楼梯爬上哨塔，哨塔有六米多高，他站在哨塔上眺望夜幕下死寂的城市，巨大的废墟像是一座坟墓，隐隐有尖啸声在极远处起伏。

    “我大概会一辈子待在这个世界里。”陆巡笑了笑，“还好是我，如果换个人，肯定早就发疯了。”

    老贾不说话，难得地清净了一回。

    “我到这儿来有多久了？”

    “差不多快两年了。”老贾回答。

    “你认为我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人类社会重建的那一天么？”陆巡问，“或者说人类文明彻底灭亡的那一天？”

    “人类文明的发展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数千年的光阴和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老贾说，“不过你们现在相当于砍号重新练级，很多东西一开始就已经具备了……比如说知识和技术，比如说你们的大脑和资源……但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

    “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一个种群如果想要稳定地繁衍下去，那么必须要有足够大的数量，否则它们就会因为近亲繁衍而导致基因退化。”老贾说，“对有性生殖的生物而言，不同基因的交换有利于种群的进化，而同源的基因则会增加遗传病的发病率。举个例子来说，你如果把一公一母两只马关在圈里，想靠它们繁殖出一个稳定存在的种群来……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它们生出再多的孩子，这个种群也会在频繁的近亲繁殖之中灭亡。”

    “这是技术和知识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它是你们作为生物而先天存在的局限性。”老贾接着说，“你们如今只有两百人，这个数量太少了，不足以稀释大量存在的同源基因，就算不遭到猎人的攻击，迟早也会因为基因退化而灭绝。”

    陆巡沉默着不说话。

    “从古至今，无论是什么文明，但凡故步自封的都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走出去才能发展壮大。”老贾低声说，“但你们建起了一道围墙把自己圈起来，并对这道围墙产生了心理依赖，这无疑是自掘坟墓……在我眼中，围墙外是地狱，围墙内则是坟墓，你们给自己挖好了坟墓，然后生活在坟墓中。”

    “如果不建起这道墙，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陆巡摇了摇头，他遥望着漆黑的废墟，“走出去？你告诉我……我们能往哪儿走？坟墓中尚能苟延残喘，地狱里只有死路一条。”

    老贾叹了口气，“那么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局了……摆在人类面前的，只有灭亡。”

    “未必。”陆巡轻声说。

    老贾一怔。

    “为什么？”

    陆巡眯起眼睛，头发和衣角被冷风拂动，“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这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老贾不明白这个时候陆巡把著名文学家周树人先生扯出来干什么，周树人先生的句子在这种语境下也适用么？

    “路是人走出来的么。”陆巡悠悠地说，“如果我们面前只有灭亡这一条路，那么我们就再走出一条路来好了。”

    老贾沉默良久，他觉得这话题完全偏离了预计……周树人这么严肃的人物都给扯了出来。

    “我其实没想跟你说这个……我之所以告诉你基因退化会导致种群灭亡，是想让你赶紧从柠檬与艾叶之间挑一个，把自己的基因传下去……”

    陆巡顿时就噎住了。

    “你为什么死缠着这个话题不放？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挑一个？”陆巡很无奈，“跟我说点人类未来什么的不好么？”

    “我靠，不挑一个你难道还想两个都要？胃口真不小啊……不怕柠檬一刀阉了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巡无力了，“妈的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讨论这种问题？你只是个机器人好么？”

    “至少在目力所及的未来内，安全区还不会遭到什么严重威胁，你们还有几年的舒服日子可以过，人类文明的毁灭一时半会还不会发生。”老贾说，“但你本人的人身安全很快就要遭到威胁了……”

    陆巡一愣，有点吃惊了，他没想到这个话题怎么还能扯上自己。

    “我的人身安全？我能遭到什么威胁？”

    老贾的语气有点怜悯，“你再不明确地表明态度，柠檬大概会提着刀来找你吧？”

    “为……为什么？”陆巡瞪眼，吓了一跳，“我……我可没招惹她啊……”

    老贾叹了口气，陆巡果然还是太年轻。

    “有一点，陆巡你要注意……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孩，无论她是什么性格，无论她看上去有多不正常有多冰冷，有一点她和其他所有女孩都是一样的。”

    “哪一点？”陆巡问。

    老贾顿了顿。

    “都是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