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躲在一间仓库里挤在一个玻璃罐子前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看着两只虫子打架,之后陆巡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他都想笑,他第一次觉得赵高这个神经病虽然有点神神叨叨,但却是这个世界里自己唯一的……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了那个乱七八糟的黑发青年,你要多久才会真正接受一个人?或许只是某个瞬间,或许要一辈子。一个人想在别人的回忆中占据一席之地或许很简单,所有人的记忆都是由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但那些都是过客,他们是因为记忆而存在的,在你的生命中,总会有几个人,你的记忆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陆巡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一点。
玻璃罐中两只甲虫趴在罐底,这个玻璃罐只有茶杯大小,两只近拇指大小的甲虫待在罐底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这是什么虫子?”陆巡问。
“黑的那只是橘褐天牛,另一只是皱鞘步甲。”赵高解释,“这是我现在能抓到的虫子中个头最大的两只了。”
皱鞘步甲显然还没搞清状况,有些晕头转向,它被突然投进这个窄小的玻璃罐中,貌似还砸到了什么东西。步甲顺着罐壁爬动,前足刮擦着玻璃。天牛静静地趴在原地,但颤动的长触角说明它早已苏醒,漆黑的复眼打量着无知无觉的步甲。
“这两只不是同类吧?”陆巡表示疑问,“能打得起来么?”
“正常情况下打不起来。”赵高笑得意味深长,“但这两只例外。”
一直饶有兴趣观察新环境的步甲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动物敏锐的求生本能让它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恐怖杀气,就像自己被置于天敌口中,死亡倾刻降临。上一次它有这种感觉是被一只雨燕盯上了,这种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捕食时如鹰隼俯冲而下,猎物甚至来不及反应。它拼命躲进落叶底下才避过了雨燕的捕猎,逃得一劫。
步甲转身,确认了杀气的来源,一只天牛静静地趴在罐中,步甲开始缓步后退,这种强烈的天敌气息几乎让它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只食虫鸟,但这分明只是一只虫子,一只虫子怎么可能释放出几乎与鸟等同的气息?
步甲强忍住转身就逃的冲动,作为一只经验丰富的甲虫,它很清楚对方正在等待自己转身逃窜,慌不择路的逃跑只能带来死亡。它再也没有观察新环境的兴致,它此刻只想离罐子中间的那只黑色甲虫远一些,远离那只甲虫,就是远离死亡。
但它的逃亡到此为止,它刚刚一直好奇的该死的玻璃阻断了它的逃生之路,无路可退了。
天牛没有动,仍冷冷地盯着焦躁不安的步甲,像是蜘蛛观望陷入网中猎物的垂死挣扎。
步甲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离开这里,玻璃罐壁像一道天堑,将自己与外界的自由残酷地分开。它缓缓转过身,既然无法逃离死亡,那就只好挑战死亡!
作为昆虫界的高级猎食者,步甲拥有坚固的外骨骼和锋锐的颚足,这本是它用来捕猎的工具,但如今它要用这些来保护自己。
天牛缓缓后退,如同毒蛇进攻前曲起身体,这不是撤离的前奏,而是攻击的征兆!
步甲身后抵住玻璃,紧紧盯着对面的天牛,它已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两只甲虫如中世纪武士般对峙,等待死神敲响进攻的钟声。
天牛先发制人,猛地跃出,后肢暴发出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它在空中张开六肢,试图阻断步甲所有的退路。
“饿虎扑羊?”陆巡一愣,“这只天牛武艺高强啊。”
步甲第二次庆幸自己是一只经验丰富的甲虫,曾在雨燕的魔爪下逃得一命,它敏锐地找到了天牛的漏洞,天牛再快,也不可能快过从天而降的雨燕。
步甲腾空,在空中展开双翅,缓缓降落在罐子另一头。
天牛扑了个空,晃了晃头,它也没料到步甲能在这一击下逃出生天。
步甲本是不逊色于天牛的掠食者,一昧逃跑不符合它的本性。步甲张开颚肢,摆出进攻的姿态,向对手彰显自己的武力。
天牛转身,触角颤动,向对手渲泄愤怒,它是昆虫中的皇帝,仆臣焉敢向君王动武示威!
步甲跃起,扑向天牛。在死亡的尽头,忠臣将化作逆贼,向高高在上的君王挥刀!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陆巡把眼珠子瞪出来。
天牛几乎与身体等长的触角突然扬起,如怪蟒翻身般猛地缠住步甲的后肢。步甲在半空中被截住,徒劳地张牙舞爪。这才是天牛的撒手锏,原本用来感知的触角如今却化作第四对足,成为强大的捕猎工具,刚刚的表现不过是天牛的示敌以弱,等待对手松懈的一刻,任何触角缠住的猎物都将无力回天。
“我靠……”陆巡喃喃,说好的咸鱼翻身东山再起呢?说好的逆袭呢?“这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啊,触角还能这么用?”
赵高抬起头,拍了拍玻璃盖子,“橘褐天牛,不过是感染者。”
“感染者?”陆巡有些吃惊,他看着玻璃罐子里的甲虫,“你的意思是……这也是一只猎人么?”
“不……感染者和狩猎者之间的区别天差地远。”赵高摇头,“我不可能把一只猎人抓过来关在玻璃罐子里让你观察,这只是一只感染了末日病毒的虫子,远远达不到猎人的级别。”
这是陆巡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活生生的感染者,尽管只是只虫子,也不由有些好奇,他仔细端详玻璃罐子里那只张牙舞爪的黑色甲虫,罐子里的战局胜负已定,此时橘褐天牛正在试图杀死步甲,两只甲虫抱作一团,昆虫特有的外骨骼暂时保住了步甲的命,让它免于命丧牛口。
但步甲的防御没能坚持太久,步甲被紧紧地缠住动弹不得,天牛把自己锋利的口器插进对方的身体里,开始吸取对方的体液……那只可怜的甲虫大概一直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双漆黑的复眼无神地瞪着头顶。
赵高站在一边,看着陆巡,目光有些异样。
青年发觉赵高的奇怪目光,抬起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笑。”
“好笑?”陆巡一愣,“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是个正常人,听到我说这玩意儿感染了末日病毒,第一反应应该是大声尖叫‘天哪’,‘你怎么会把这东西带进来?!’,然后把这罐子摔在地上,把罐子里的虫子踩死。”赵高指了指玻璃罐,“但你听到我说是感染者,第一反应却是表现出十足的好奇。”
“喂喂你是在趁机进行人身攻击么?我怎么就不正常了?”陆巡抗议,“有那么夸张么?”
“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那一段地狱般黑暗的历史。”赵高叹了口气,“人类对末日病毒和猎人的感情除了恐惧就是仇恨,很难说哪个更强烈。”
陆巡愣愣地看着他。
“你能想象那种场景么?夜幕降临,大型猎食者如死神般在城巷间穿梭游荡,幸存者们躲在高层建筑和地下瑟瑟发抖,祈祷黑夜离去。在人类沦为食物的悲惨年代里,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生存才是所以人的第一要务,人类花费了五千年建立的文明在短短二十五年内毁于一旦……真是讽刺啊。”赵高淡淡地说,“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实验课结束,我们接下来开始理论课程的学习。”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赵高拍了拍桌上的玻璃罐子。
“那……那只天牛是怎么回事?”陆巡皱眉,“它最后一招是神龙摆尾么?”
“这节课的目的,是想让你了解末日病毒对生物的变异作用,最好的实验材料本来应该是猎人,但我现在可不敢再去抓一只潜伏者来了,上次事故给你造成的心理阴影还没完全消除吧?”
陆巡猛点头。
“所以我只好抓两只虫子来,然后用人为的方法让其中一只感染上末日病毒。”赵高指指罐子里的天牛,“结果你也看到了,这只天牛表现出了正常动物所没有的能力……不过这不算猎人,并不是所有动物感染末日病毒之后都会变成狩猎者,这种概率实际上是极低的,生物学上的变异具有不确定性,绝大多数动物的变异都是无序且混乱的,只有极少数能成功进化成猎人,这个概率应该不超过十万分之一……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只天牛,它现在体内就正在发生完全不可控的剧烈变异,这种变化最终会要了它的命。”
赵高话音刚落,罐子里那只正在大快朵颐的天牛忽然剧烈地浑身颤抖起来,捆着食物的触角无力地松开,它开始在罐子底部疯狂地翻滚,发出尖锐的嘶叫,六只足都缩成一团。
天牛的嘶声逐渐减弱,它挣扎着爬向玻璃罐子的边缘,但它最终没能做到这一点,天牛一动不动地躺倒在罐子里,彻底僵硬。
陆巡看得心惊胆战……这只虫子最后发出的嘶叫让人听着实在揪心,他难以想象这只天牛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进化失败,GameOver.”赵高一锤定音。
第四十六章 第二堂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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